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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林薇那档子事儿，总算是了结了。 说是“和平分手”，不如说是双方都演完了剧本，默契退场，各取所需后的体面散伙。 我本想趁机在家清静两天，把前阵子熬夜改代码亏空的睡眠债一口气补回来。谁承想，周六大清早七点整，床头那部旧手机就“嗡嗡嗡”震得山响，硬生生把人从沉梦里给薅了出来。 手机在床头柜上原地打转，直接把边上那只豁了口的旧搪瓷杯给震翻了，“哐当”一声，里头隔夜的凉白开全泼在了粗布床单上，瞬间洇开一大片深灰色的湿痕。 我眼皮重得睁不开，凭感觉抓过两张皱巴巴的纸巾，胡乱在湿处按了两下——算了，反正迟早要扔洗衣机，再脏点也无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闭着眼把手机摸到耳边，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半个音节，姑妈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就直接冲破听筒炸开，音量直逼菜市场早市吆喝的巅峰状态，那股子扬眉吐气、与有荣焉的劲头根本藏不住，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这姑妈跟我住在同一个城市，当初就是她硬拽着我去王阿姨的婚介所登记——她俩是几十年的老工友，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分享起相亲资源来比分享打折鸡蛋还积极。 “卫柠！哎哟喂我的好侄子！你可算是给你姑妈我长了大脸了！” 她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清晰的市井喧嚣，估计是一大早就蹲在菜市场边挑菜边打的电话， “婚介的王阿姨，就那个王经理！今儿个一大清早特意在菜市场门口堵着我，硬是拽着我聊了半个多钟头！逢人就夸，嗓门亮得跟广播似的：‘卫柠这孩子真是没得挑，懂事又贴心！之前那小学老师刘婉婷，现在提起来还念着他的好，直说可惜没缘分，是自己没福气！’ 哎呦喂，你听听！这下可好，当时就好几个老姐妹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都想把自家侄女、外甥女介绍给你呢！” 我含含糊糊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勉强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用力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眼白里血丝密布，跟蜘蛛结的网似的，前两天为赶项目进度熬夜改代码，脑子早就熬成了一锅黏稠的浆糊。 不过，之前在刘婉婷那儿精心铺设的“后路”和打造的“好名声”，看来是真真切切地发酵、起作用了。 想起跟刘婉婷彻底散伙前，系统特意提示要巩固“暖男”印象，催着我主动提出帮她修改那篇关于“小学生阅读兴趣培养”的职称论文。我硬着头皮翻了五、六本枯燥的教育学文献，对着word文档修修改改，硬是熬到凌晨两点，眼睛酸涩得都快粘在一起了。 还有她妈生日那天，我按照系统“低成本高回报”的建议，花了八十块在美团上订了束品相不错的康乃馨，附了张手写卡片（字是练过的），写着“阿姨您辛苦了，婉婷常说起您最疼她”。听刘婉婷后来提过，老太太收到花时，拉着她的手念叨了好久，眼角的笑纹都堆成了菊花，直说“这孩子比婉婷她爸当年还细心周到”。 现在回头看，这八十块钱投资，简直比买对了涨停的股票还值，直接买来了一个在婚介大妈圈和部分阿姨婶子群体里闪闪发光的“口碑硬通货”和“信誉招牌”。 电话那头，姑妈似乎还没跟旁边的熟人炫耀完，断断续续的对话片段顺着电波飘进我耳朵： “……说的就是我那侄子，李卫柠！对！就之前我跟你们提过的，搞电脑那个！之前处的那个女朋友，叫林薇，知道吧那可是大投行的精英！年薪起码这个数！（估计比了个夸张的手势）眼光高着呢！可人家跟我家卫柠处过之后，都夸他会疼人，还懂她工作上的事儿，能说到一块儿去！不像现在有些小年轻，就会干巴巴说‘多喝热水’，一点不上心！” 我听着听着，忍不住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抓过桌上那盒昨天便利店买的打折牛奶，插上吸管灌了一大口——牛奶冰凉，激得牙齿发酸，味道淡得像是掺了一半水，好在没过期。 电话还没舍得挂断，攥在手里的手机又跟催命符似的，“叮咚叮咚叮咚”响起了微信消息的密集提示音，一声赶着一声，活像赶集。 勉强睁开一只眼点开屏幕，发信人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姐，微信头像是她女儿的艺术照，小姑娘扎着夸张的羊角辫，涂着红脸蛋，对着镜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弯缝。 她发来一长串文字消息，后面还紧跟着好几条长长的语音，那股突如其来的热络劲儿，仿佛我们不是多年没联系，而是昨天才刚刚一起涮完火锅、分享了八卦的亲密姐弟。 “卫柠啊！我是你表姐！春梅表姐！还记得不你三岁时候来我家玩，尿了我一身，还是我给你换的裤子呢！（语音里传来爽朗大笑）” “听你姑妈说，你现在处对象可有一套了！跟你处过的姑娘都把你夸上天！说你细心、体贴、还会来事儿！（语音转文字都透着一股兴奋）” “姐这儿有个顶好的资源！我老公他堂哥家的闺女，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正宗硕士！在咱们市挺有名的一家律所当律师，正经八百的金领！一米六八的个子，长得跟电视里明星似的！我把她朋友圈照片发你几张，你瞅瞅绝对不骗你！要是觉得眼缘还行，这个周末姐就豁出老脸去安排，咱们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怎么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文字后面，果然紧跟着“咻咻咻”三张照片弹出来。 一张是在伦敦塔桥前拍的，姑娘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围巾随意搭着，手握一杯咖啡，对着镜头微笑，背景是典型的英伦雾霭天，显得很洋气。 一张是穿着律师黑袍，站在某法院门口，表情严肃专注，胸前别着徽章，颇有专业气场。 还有一张像是周末去露营时拍的，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坐在草地上对着烧烤架比耶，手里还拿着根烤肠，嘴角不小心沾了点酱料，笑起来显得挺活泼，没那么强的距离感。 我指尖放大又缩小，随意扫了几眼。目光掠过她脚上那双沾了点泥的白色匡威帆布鞋——款式普通，鞋边有些发黄，鞋底纹路也磨损了不少，跟我以前穿到报废才舍得扔的那双几乎一模一样。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同类”的熟悉感，但下一秒就被更强大的理智和冷漠压了下去——关我屁事，穿什么鞋又不影响系统打分。 还没想好怎么用最省事的话回复这位热情过头的表姐，手机铃声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这次来电显示是“财务部-王姐”。 王姐在公司财务部，跟我所在的研发部基本是两条平行线，除了每月发工资那天需要线上确认一下，平时在公司走廊遇见，也就是点头微笑的交情。她管钱，我敲代码，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热络得近乎烫人，仿佛我们不是同事，而是失散多年、刚刚相认的亲姐弟。 “小李啊！哎呦，可算找着你了！听说了没听说你之前跟那个……那个林薇，林总监，处过对象” 她语气夸张，带着挖掘到一手八卦的兴奋。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了些，神秘兮兮，像是在分享什么绝密商业情报： “姐这儿啊，有个特别好的姑娘，是我表妹！也是留洋回来的，学艺术设计的，现在在一家特别牛的外企做ui设计师，一米七二的大高个，皮肤白得跟雪似的，会打扮，气质特别好！跟你站一块儿，那绝对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怎么样，姐帮你们牵个线就这个周末，一起吃个便饭，姐做东，就当认识个新朋友，拓展一下圈子，绝对不让你有压力！” 我捏着发烫的手机，趿拉着拖鞋走到逼仄的阳台。这阳台小得可怜，站两个人就得侧身贴墙，护栏上的铁锈蹭得睡衣袖子一道灰。 我对着空气摆了摆手——反正电话那头的王姐也看不见——“谢谢王姐，您太费心了。不过我最近手上项目真的特别紧，deadline（截止日期）追着屁股跑，天天加班，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抽不出整块时间。等过阵子，等这阵忙完了，我请您吃饭，到时候再麻烦您，您看行不” 挂了电话，后背靠在冰凉粗糙的金属栏杆上，清晨的寒气立刻顺着单薄的睡衣往里钻，我忍不住打了个明显的哆嗦，赶紧把身上那件偏大的旧黑色冲锋衣裹紧了些，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此刻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透亮，也冰凉。 哪是我李卫柠这个人突然基因突变，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情场香饽饽 全是靠着【未来伴侣系统】这几个月呕心沥血、一点点打造并抛光出来的那个名叫“完美男友”的虚拟外壳在起作用。 内向敏感、渴望关爱的小学老师刘婉婷，夸我“贴心”“懂她”；眼高于顶、慕强理性的投行精英林薇，跟我“谈过恋爱”，甚至“念念不忘”。 有这两个截然不同却都颇具分量的“成功案例”在背后背书，我就像一只突然被注入了优质概念股的垃圾股，股价一路飙升，直接从相亲市场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滞销尾货”，一跃成了大妈阿姨、同事亲戚口中人人争抢的“潜力绩优股”“婚恋市场硬通货”。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平时仅限于点头微笑的点头之交，都突然热情爆棚，争着抢着要来当这个“牵线红娘”。说起来，真是荒诞得让人想发笑。 重新点开微信，那个“新的朋友”图标上的小红点，数字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还在欢快地跳动。 点进去一看，好家伙，申请列表拉下去足足两屏，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头像更是五花八门，宛如一场微型社交博览会： 有穿着精致洛丽塔裙子、站在迪士尼城堡前笑靥如花的；有涂着鲜艳红色指甲油、优雅握着星巴克咖啡杯、突出纤纤玉手的；有在整洁办公桌上摆着苹果笔记本和一盆小绿植、走冷淡文艺范儿的；甚至还有用自家吐着舌头、眼神呆萌的柯基狗照片当头像的，估计是姑娘家的爱宠，用来彰显“有爱心”的属性。 我的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缓慢滑动，像是在浏览某个与己无关的、热闹非凡的线上集市，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打量和评估。 这些人，这些突然涌来的、陌生的善意和关注，她们追着想要添加的，狂热想要认识的，不过是【未来伴侣系统】耗费心血制造并投放到市场的一个精美空壳——那个被贴上“懂技术、有潜力、会疼人、长相尚可、情商在线”标签的虚拟形象。 她们甚至可能连我的全名“李卫柠”三个字都未必记得清楚、写对，只知道“有个叫卫柠的小伙子，听说处对象特别靠谱，跟过他的姑娘都说好”。 她们没人知道，出租屋的脏衣篮里，我的袜子能堆积到山一样高，直到没得穿了才会一股脑扔进洗衣机；没人知道，我可以为了省事，连续吃一个星期的红烧牛肉味泡面，仅仅是因为懒得开火做饭、也懒得思考吃什么；更没人知道，那些让她们心动的“凌晨送药”“记得生理期”“工作烦恼耐心倾听”等等所谓的“体贴入微”神操作，全是系统提前分析、写好的剧本，需要我像背台词一样一字一句记下来，再在合适的时机，精准无误地演绎出来。 但是，我捏了捏眉心，并没有打算拒绝。 指尖悬在那一排排“接受”按钮的上方，心里那股对于“掌控”与“破解”近乎本能的欲望，以及想要进一步试探系统能力边界、挑战更高难度“副本”的好奇心，正像浇了油的炭火，烧得劈啪作响，旺盛无比。 系统早就分析过：这“完美男友”的人设和口碑，传播得越广，辐射的社交圈层越杂，就越像一块散发着诱人信息素的磁石，能够吸引到更多元、更所谓“优质”的目标自动靠近——外企干练的高管、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名校毕业的文艺才女、甚至是某些小有名气的网红……这些更高难度、更复杂精密的“角色”，带来的挑战性和征服后的反馈，才够味，才配得上我不断升级的、对于“一切尽在掌握”的终极追求。 舞台，已经在我不知不觉间搭得又高又大；灯光，已然将中心位照得雪亮；观众席，也密密麻麻坐满了满怀期待的看客。 这出名为“李卫柠的完美人生”的大型连续剧，第一季（刘婉婷篇）算是温情开局，第二季（林薇篇）走的是高端商战精英风，收视率和口碑（在特定圈层）居然都还不错。 现在，第三季的帷幕已经由这些热情的“制片人”（姑妈、表姐、王姐们）亲手拉开。 要是不接着演下去，岂不是太浪费这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场景、积累起来的观众缘，和……这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演技” 我挨个点击“通过验证”，听着手机发出短促的“叮”声，看着申请列表里那些五花八门的昵称和头像，一个个变成“已添加”，安静地躺进我日益拥挤的微信好友列表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而冰冷的弧度。 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是那位刚从英国回来、穿匡威鞋的律师侄女是那位在外企做ui设计、皮肤雪白的设计表妹还是那个头像用柯基狗、可能性格活泼可爱的未知姑娘或者，是这几十个新好友里，某个尚未显露峥嵘的“隐藏boss” 都无所谓。 名字、职业、长相、性格……这些表层信息，在系统的扫描和分析下，最终都会褪去华丽的包装，化为一串串结构清晰、可供解读的数据流：成长背景、核心需求、情感弱点、行为模式预测…… 她们终将成为我这场大型、沉浸式、真人攻略游戏里，一个个等待被激活、被分析、被接触、被“通关”的独立副本单元。而每通关一个，似乎就能让手中这个【未来伴侣系统】的数据库更丰满一些，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掌控”，更深入一层。 手机屏幕忽然急促地闪烁了两下，弹出刺眼的红色电池图标，提示电量告急，即将自动关机。 我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摸索了好一阵，才扯出那根缠得像一团乱麻的白色充电线，费了点劲解开死结，插上沙发边早已布满插头的排插。 看着漆黑的屏幕重新亮起，熟悉的锁屏壁纸出现，微信图标上的未读消息数字仍在不知疲倦地跳动、增长。 我向后一仰，深深地陷进那张塌陷的、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的旧沙发里，舒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任由身体被那种熟悉的、包裹感极强的疲惫与空虚吞噬，但眼神深处，却跳动着一点幽暗的、兴奋的火星。 这场游戏，因为观众的增多和期待的提升，似乎……真的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以前，是我戴着系统打造的面具，小心翼翼地去接近、去揣摩、去“攻略”别人。现在，风向好像变了。变成了别人，拿着她们自以为是的标准和期待，主动地、热情地、前赴后继地，涌向系统为我树立起的那个完美幻象。 这种感觉，仔细品品…… 真他娘的，有点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