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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贵正踩着铡刀座——仅凭那只好手,一下、一下,铡着枯黄的牲口草。 鹤立火车站那场遭遇战,萧营长折了,汤旺河战斗,自己又受了重伤。 为了不拖累队伍行动,他主动要求回到屯子里,一边调养身体,一边搜集情报。 如今这独臂铡草的活计,他练了整整三个月才摸到门道。 草梢垫块木板与刀座平齐,脚踩木板,独臂发力下压。 慢是慢了些,可铡出的草料匀净得很,牲口嚼着不硌牙。 铡刀起落间,木座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这死寂的村庄里传出老远。 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时,范德贵正把最后一捆草料送进铡口。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面刺眼的太阳旗,还有旗手身后簇拥着的十几个黄皮军靴,手上的动作却没丝毫停顿。 “范叔,铡草呢“关德海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熟稔,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又湿又沉地砸进院落的单调声响里。 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绸子棉袄,在寒风里鼓胀着,活像只褪了毛的肥鹅。 听说他儿子在县城读书,上个月被皇军抓了去,这才当了汉奸。 范德贵早就瞥见了这群瘟神,眼皮都没抬,瓮声瓮气地回呛。 “稀客啊后头跟着的,是你新认的干爹“ 言语间,那把厚重的铡刀寒光微闪,映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关德海干笑两声,透着虚伪:“嗨,啥年月了,明白人就别说糊涂话。皇军找你有正事,萧锋——你那干儿子,跑哪去了“ 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那个挎着军刀的鬼子小队长,那人三角眼扫过院落,像在打量牲口。 “萧锋哪个萧锋萧锋是你什么人“范德贵手下不停,铡刀落下的力道反而重了些,“咔嚓“一声,草料断成整齐的小节。 “装,再装!范德贵,就是萧景义的那个个小瘪犊子萧锋。” 关德海失了耐心,声音陡然拔高,惊起院墙外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进铅灰色的云层里。 “哦,他啊...”范德贵终于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光。 “昨儿打这儿过,嚯嚯了我半锅粘豆包,兜里几块大洋也顺走了,谁知道野哪儿去了。” 他用独臂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那汗珠刚渗出皮肤就结成了细冰晶。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小子从桦川中学跑出来,在靠山屯杀了好几个日本人。” “是我在西北屯故意放过他,想顺藤摸瓜找到戴鸿斌的老巢,结果教他溜了。“ “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跑到鹤立刺杀我,这回就算日本人能放过他,我也得抓住他,活剐了他” 关德海脸色一沉,往后退了半步,给身后的鬼子使了个眼色。 “今儿专门找你来的,皇军发话了,只要你交代萧锋的下落,保你后半辈子吃香喝辣,颐养天年!” 范德贵咧嘴一笑,声音压低,带着引诱:“是吗那...你走近点儿,我告诉你。” 他独臂搭在铡刀把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关德海。 关德海狐疑地扫视四周——除了铡刀、杂草、堆砌如山的草垛,别无他物。 墙角那堆柴火码得整整齐齐,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 他这才小心翼翼挪近两步,脚尖几乎碰到铡刀座。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哗啦”一声刺耳金鸣。 范德贵那只独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生生将沉重的铡刀刀头从刀座上卸了下来。 铁轴与木座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铜制的轴套迸出几点火星。 他单臂擎刀,身形如暴起的怒熊,铡刀带着破空的呼啸,裹挟着积年的仇恨与决绝,向着关德海的头顶斜劈而下。 刀风掀起的气流,把地上的雪沫子卷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嗷——”关德海魂飞魄散,双手抱头猛地缩身急退。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掉一缕头发,带着几根发丝的雪沫子飘落在地。 范德贵一击落空,毫不停歇,拧腰旋身,铡刀横斩。 刀身划破空气的尖啸,比北风还要凄厉。 关德海吓得魂不附体,一个懒驴打滚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墙角翻滚,绸子棉袄沾满了雪和泥。 “八嘎!”最近的鬼子反应极快,挺着刺刀狠狠捅来。那明晃晃的刺刀尖在灰暗天光下闪着冷光,直刺范德贵后心。 范德贵侧身闪避,动作快到留下残影,同时铡刀借着旋身的力道反手撩起。 “噗嗤!”一声闷响,像切西瓜般干脆,一颗戴着屁帘帽的鬼子头颅冲天而起,污血喷溅在惨白的雪地上。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喷出的血柱有半人高,然后轰然倒地。 “射击”,其余鬼子惊怒交加,纷纷举枪。 千钧一发之际,范德贵矮身急扑,并非退避,而是精准地撞向草垛一角。 他的手闪电般探入干草深处,“唰”地抽出一把油光锃亮的二十响驳壳枪。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墙角蜷缩如虾米的关德海。 “小子——送你上路!!!”范德贵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嘶吼,声音震得窗棂上的冰花都簌簌掉落。 “当当当当当——”清脆爆裂的枪声撕碎了村庄的沉寂。 炽热的弹丸泼水般倾泻而出,狠狠凿进关德海的后心、头颅、四肢。 关德海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血花在肮脏的棉袄上瞬间绽放成狰狞诡异的图案,红得发黑。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打成了一团模糊的蜂窝,软软瘫在墙角,眼神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几乎在同一刹那,鬼子们仓促的枪声也响了,“砰砰砰——” 子弹带着尖啸飞过,打在草垛上溅起无数干草,有的嵌进土墙,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孔洞。 范德贵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胸前、腹部瞬间绽开数朵刺目的血花。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却用那把铡刀死死拄住地面,凭借钢铁般的意志,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撕裂的伤口和口中汹涌而出,染红了前襟,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灼烧出一个个小小的孔洞。 他那双怒张的眼睛,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盯向村口的方向,仿佛要将这人间地狱烙印在灵魂深处。 风更紧了。雪更大了。 “咕咚!”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山岳崩塌。 范德贵伟岸的身躯缓缓倾倒,轰然砸在雪地上,激起一片血色的冰晶。 草垛旁,那把铡刀,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刀锋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凛冽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