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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粗粝的暖流在喉咙里翻腾，灼烧着干裂的食道，却像注入干涸河床的一股岩浆，强行点燃了萧锋几近枯竭的生命之火。左肩与右腿的剧痛在长生的草药糊贴下略略封住血口， 长生小心翼翼地将萧锋重新搀扶上那匹在寒风中打着响鼻、气息尚稳的“雪里站”。 少年的手沉稳有力，动作间再无半分慌乱，眼底是历经生死淬炼后超越年龄的沉稳。“爹说了，鹰愁涧东口那窝棚，‘穿山甲’老钟叔候着咱。” “萧大哥，你只管闭眼歇着！路，长生认得！” 马背上的颠簸比想象中更猛烈。每一步踏下，都像是在冰与火的刑具上磨砺。萧锋紧紧抓住马鞍前沿的铁环，身体随着白马在崎岖林海雪原中的冲刺而剧烈摇晃。 “萧大哥！萧大哥！” 熟悉而急切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将萧锋的意识猛地拉了回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漫天雪絮，而是一块低矮、但明显被人为修整过的岩石洞窟口。 “到了”萧锋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到了！”长生用力点头，指向前方，“快看！” 洞口的厚草帘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掀开！温暖的橘黄色火光照耀着后方一个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老者身影，他披着一件黑乎乎的羊皮坎肩，眉眼间刻满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 “‘快搭把手！”穿山甲钟山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时，几个身影快速地从温暖的洞内冲了出来。 为首一人，青布长衫洗得泛白，鬓角微霜，面容带着长期劳心谋划的憔悴，然而那双眼睛深邃平静如同千年古潭，蕴含着包容万象的力量和足以抚平一切焦躁的沉稳，正是冯仲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上浑身血污、气息奄奄却死死护着胸前胸口部位的萧锋，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随即，取而代之的欣慰和坚定所。 冯仲云身边紧跟着冲出两个人。 左边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浆洗干净的蓝底白花土布棉袄，头发挽在脑后，身姿挺拔如同雪原上新生的白桦。 她面容清秀，此刻却满是惊惶和难以置信的悲喜，一双明眸死死盯住萧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微微颤抖，正是郑淑娴！ “萧锋！”“天啊！”“快抬进来！”几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钟山和另一个壮实的猎户模样的人二话不说，利索但小心地将萧锋抬到一张厚实熊皮上将他裹了起来。 冯仲云大步上前，宽厚温暖搭在萧锋冰冷的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仿佛带着安抚灵魂的力量，驱散了萧锋已冻入骨髓的寒意。 “好小子！骨头够硬！”冯仲云的声音低沉稳重，每一个字都如同定海神针，“到家了！没事了，放心！” 郑淑娴再也忍不住，扑到担架旁，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想要抓住萧锋的手，却又怕触碰他的伤口，只能死死攥着自己胸前的棉袄，泣不成声。 “萧锋……萧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冲击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闪回到桦川中学那个地狱般的夜晚。 鬼子宪兵队如同恶狼闯入寂静校园！她和萧锋等几个骨干学生被地下党老师紧急通知分头撤离！ 混乱的枪声、玻璃破碎声、学弟学妹的哭喊声撕裂夜空！ 在那个最危险的时刻，萧锋不顾个人的安危，把唯一的手枪留给了郑淑娴防身。 自己毅然留下断后，把敌人吸引到教学楼，用手榴弹炸断楼梯拖延追兵。 这样，才使得郑淑娴才得以在一墙之隔的厨房后面翻入下水道侥幸逃脱！ 当她浑身污泥在约定汇合点苦等到黎明，却只等来萧锋下落不明的噩耗…… 那一别，以为已是生死两隔！未曾想，竟在这绝境相逢！ 密营洞窟内，篝火熊熊燃烧，松脂燃烧的噼啪声和暖意驱散了外面的酷寒。 萧锋被安置在洞底铺着厚厚干草和兽皮的地铺上。 冯仲云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在萧锋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坚毅的脸庞上停留了很久。 他的眼神复杂，包含着长辈的深切关怀，对战士创伤的心疼，更有一种深沉无比的欣慰与肯定。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温暖的洞穴内显得异常清晰： “萧锋，”冯仲云的目光直视着萧锋勉强睁开的眼睛，“这趟路，你闯过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得多。” “石井那个老窝，你们能掏出这份秘密，是虎口拔牙！被咬得满身是血，还能用血沫子把这东西捂热了带出死地……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有你这份死硬骨头！” “还有你，长生小子！”冯仲云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许。 “老祁说得没错！你小子，天生就是一把快刀！你爹这条‘地龙’，在泥沟里盘了几十年，今天算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押在你这‘小地龙’身上了！” “你刚才给我讲的突围经过，说起来云淡风轻，翻山越岭截追兵！双枪开路斩爪牙！雪海飞马救萧锋！好！好得很呐！真给咱们这帮叔叔大爷长脸了！” 他话语铿锵，毫不掩饰对这位少年英雄的激赏。 冯仲云的这番话，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长生的心头。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颊因激动和突如其来的巨大肯定而涨得通红。 冯仲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中一处标注着“太平谷-三峰口”的交汇节点。 “地图来得太及时！太关键了！” 冯仲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力量。 “鬼子这次‘铁壁合围’，是要把咱山里所有的兄弟，包成饺子，困死冻死饿死在冰窟窿里！” “尤其是祁致中、老佟他们这支刚刚杀出包围、被重创过的队伍！目标太大，补给线被鬼子卡得死死的！一旦鬼子后援集结完成，就是灭顶之灾！” 他的手指猛地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包围歼灭的弧线： “现在，这张‘命符’在手里！咱们不认命！鬼子以为他们的口袋已经扎死做梦！” “他这张网，勒得越紧，总有一处会先绷不住！太平谷三峰口！就是这个口袋勒得最细、最别扭、最难受的筋节子！我们啃的就是这块最硌牙的骨头！” 冯仲云眼中精光爆射，那股属于统帅的凛冽杀气瞬间弥漫洞窟！ 冯仲云的目光最后落在铺上脸色依旧苍白、眼中却已燃起冰冷战意的萧锋身上。萧锋对那地域太熟悉了！ “萧锋！”冯仲云的声音沉静而充满力量。 “饭冢联队的主力，必然急行军从太平谷那条山谷道过！我知道你腿上有伤，但你的眼睛就是咱们的千里眼！你脑子里的路，比地图上画的还清！” “伏击的位置、火力点的布置，哪里可以设置致命的‘雪窝子’（深雪陷阱），哪里能架设土炮直轰他的中军要害，你的经验胜过千言万语！” “我需要你坐镇前指！给咱们的眼睛装上最利的爪子！” 他又看向浑身绷紧，仿佛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李长生：“长生！你的‘雪里站’还没跑废吧带上通讯班最老练的两个兄弟！给我钉在三峰口后面那座秃鹰石顶上去！” “我需要鬼子行军纵队的最精准动向！他们的队形，兵力部署，火力配置！给我用灯语及时把消息一个字一个钉子地砸回指挥部来！能做到吗” “能！”长生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冲刷得无影无踪，眼中燃烧着渴望证明的光芒！ “敌人依仗的是什么是天时！是地利！是他们的铁甲重炮！”冯仲云的声音如同开山巨斧，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力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我们！我们有什么” “我们的依靠不是老天爷！更不是小鬼子的仁慈！”冯仲云的声音陡然提升，如同洪钟大吕，盖过了洞外怒号的狂风。 “我们靠的是这白山黑水间无处不在的地利！” “靠的是被逼急了的山里人打出去的每块石头！” “靠的是萧锋脑子里记死的鬼子行军脉络！靠的是他把骨头打断了也要带来的这张救命图精神！”冯仲云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那浸透鲜血的地图。 轰隆——！洞外猛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雪崩闷响，仿佛在应和着冯仲云这番战前的咆哮！密营内每一双眼睛都燃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