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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醒来时,已是午后。 阳光透过窗纸,在床前投下一片暖黄的光斑。她睁着眼,静静望着帐顶绣着的云纹,脑中一片空白。 昨夜的一切——薛灵的话,纪怀廉的冷漠,还有那几乎将她吞噬的绝望——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隔了一层薄雾,不甚真切。 只有心口那钝钝的痛,提醒着她,那都是真的。 她缓缓坐起身,腕上的佛珠滑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想起薛灵描述的那个世界——不用跪拜权贵的地方,能飞上天的大鸟,日行千里的铁盒子…… 还有娘亲。 青罗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哭过了,疯过了,绝望过了。 该清醒了。 她下床梳洗,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深沉,仿佛昨夜那个崩溃嘶吼的女子从未存在过。 月华死了。 是她亲手推出去的棋子,也是她天真自负的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时刻提醒着她:这里不是游戏场,而是生死局。 她输不起。 午后,青罗去了书房。 纪怀廉正在处理公务,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探究。 “王爷,”青罗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这是她这些时日跟月华学的,动作规范得挑不出错处,“妾想请王爷帮个忙。” 纪怀廉放下笔:“说。” “妾想借阅一些书。”青罗垂着眼,声音平静,“前朝与本朝的史料、律法、典制,还有朝中重要官员的履历。” 纪怀廉挑眉:“你要这些做什么” “知己知彼。”青罗抬起眼,与他对视,“妾既卷入此事,便该知道对手是谁,局势如何。免得再因无知,犯下大错。” 她说得直接,语气却疏离。 纪怀廉心中微沉。 这样的青罗,与昨日那个崩溃的女子,判若两人。 “好。”他点头,“本王让甲三去取。” “谢王爷。”青罗又行一礼,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挺直,脚步沉稳,没有一丝昨夜的痕迹。 纪怀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三日后,一箱箱书籍被送进竹心斋。 青罗开始了近乎自虐的研读。 她每日卯时起身,子时方歇,除了用膳,几乎不离书案。她不再与纪怀廉演戏,他来,她便起身行礼,他不来,她也从不询问。 她读得很细,不仅是看,更在分析。 朝堂格局,官员派系,皇子势力……她将看到的史料,用“四维析局”之法一一梳理,但这一次,她的分析更加聚焦: 一曰“势”: 朝中格局,太子势大,依附者众。晋王虽驻守北境,但在军中威望日隆,可与太子争锋。永王势孤。康王、宁王不显。 二曰“弱”: 太子之弱,在于急功近利,行事易留把柄。晋王之弱,在于远离中枢,朝中人脉不足。永王之弱,在于根基浅薄,易遭构陷。 三曰“机”: 旧案是唯一机会。姚炳成是突破口,若能查实其与太子在将军叛国案中的关联,便可动摇太子根基。但需确凿证据,否则反遭其噬。 四曰“危”: 自身处境最危。侍妾身份低微,皇后已起杀心。月华之死,必遭报复。须尽快提升自保之力,并寻退路。 写满字的宣纸在案头堆叠,青罗的眼中,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旧案最大的可疑对象是太子——这是她早就推断出的结论。但如今她更清楚地看到了太子的行事风格:急功近利,手段狠辣,却好色成性,常留破绽。 这样的对手,虽然可怕,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关键在于把柄。而把柄,可能就在姚炳成身上。 色渐深,竹心斋内烛火通明。 青罗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是刑部历年案卷摘要——这是纪怀廉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她的目光落在“永昌六年”那一卷上。 乾元二十三年,四年前。 军械调拨异常,边军装备短缺,冬季战役死伤惨重。 之后不久,时任兵部郎中的姚炳成调入户部,升任侍郎。 青罗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姚炳成(时任兵部郎中,现户部侍郎) 赵崇(时任兵部尚书,已致仕) 李延(时任北境都督,战死) 她盯着这些名字,脑中飞快运转。 姚炳成是执行者,赵崇是上级,李延是受害者。 那么……谁是主谋 太子的名字,呼之欲出。 但证据呢 青罗合上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 谢庆遥掀开瓦片,透过缝隙看向屋内。 烛光下,青罗的身影瘦削单薄,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谢庆遥心中一紧。 薛灵说得没错,她确实在逼自己。 逼自己沉入这潭浑水,逼自己面对那些血腥的真相。 他正欲离开,目光扫过窗外长廊,却顿住了。 廊下,纪怀廉站在那里,一身墨色常服几乎融入夜色。他静静注视着屋内那抹身影,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谢庆遥瞳孔微缩。 这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悄然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皇后宫里新来的教养宫女海棠到了。 她姿色平平,但言行举止规矩得无可挑剔,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让人看不透深浅。 青罗不再像对待月华那般戏弄,而是认认真真跟着海棠学礼。 晨昏定省,进退举止,言谈应对……每一个动作,她都反复练习。 无人时,她也会对着镜子练习那些属于这个时代女子的表情——温顺的微笑,恭谨的垂眸,恰到好处的羞怯。 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先成为“她们”。 薛灵看着日渐沉默的青罗,心中忧虑日深。 这日午后,他见青罗又在书案前坐了整整四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悄悄出了王府。 靖远侯府书房。 谢庆遥听完薛灵的禀报,沉默良久。 “她与永王之间发生了何事”他问。 薛灵将月华一事细细说了,但他不知道纪怀廉与青罗的对话,也隐去了青罗崩溃的事。 谢庆遥走到窗边,望向永王府的方向。 她竟然为了利用月华,想让永王纳了她,这像是她会做的事。 他忽然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姚皇后又送了人去”他问。 “一个叫海棠的宫女,比月华更沉得住气。” 谢庆遥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后,多留意海棠的动向。至于你姐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她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但既然选了,便只能走下去。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时,助她一臂之力。” 薛灵欲言又止。 他想说,姐姐不只是查案。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永王府,竹心斋。 青罗合上手中的案卷,揉了揉眉心。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写下: 自保与查案之策 笔尖悬停片刻,落下一行行小字: 一、深藏不露。 明面学礼安分,降低皇后戒心。暗中继续梳理线索,不露痕迹。 二、借力查证。 通过薛灵与谢庆遥保持联络,借助靖远侯府资源,查证关键线索。 三、保全自身。 提升识毒、辨险之能。 四、备好后路。 若事不可为,需有脱身之策——银钱、身份、藏身之处。 写到最后一条,她笔尖一顿。 脱身之策。 这意味着,她可能要在某个时刻,她又要“身亡”了! 青罗将写好的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有些计划,只能存在心里。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海棠来了。 “小娘子,该用晚膳了。”海棠的声音温柔恭顺。 青罗转身,脸上已挂起得体的微笑:“有劳姑姑。” 她跟着海棠走出屋子,步履从容,姿态优雅。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规规矩矩的王府侍妾。 只有青罗自己知道,这副温顺的表象下,是一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