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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永王府门前已备好了马车。 青罗在海棠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府门。 她今日特意让海棠为她上了妆——薄粉敷面,胭脂点唇,眉黛轻描,将那苍白病色遮掩得干干净净。 一身天水碧的锦缎长裙,外罩月白绣竹纹的披风,发髻简单绾起,只簪一支白玉簪,却衬得整个人清丽中透着几分少见的明艳。 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以盛妆示人。 纪怀廉站在马车旁,见她出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恢复平静。他今日也是一身常服,玄色锦袍,玉冠束发,面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已有了几分往日的威仪。 “伤口可还撑得住”他低声问。 “无碍。”青罗颔首,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两人对坐,气氛有些微妙。纪怀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马车缓缓驶向端王府。 纪怀廉终于开口,“太医说端王体内余毒未清,神志时清时昏。淑妃娘娘日日守着,眼睛都哭肿了。” 青罗点头:“淑妃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心疼。” “你见了端王,”纪怀廉顿了顿,“仔细观察。若他真是装的,必有破绽。” “我明白。” 马车在端王府门前停下。端王府的管事早已得了通报,恭敬地候在门外。 “参见永王殿下。”管事躬身行礼,目光在青罗身上停留了一瞬,却不认得。 “这是府上的人,姓林。”纪怀廉淡淡道,“听闻四皇兄病情反复,特来探望。” “王爷有心了。”管事连忙引路,“端王殿下今日倒是清醒了片刻,只是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又睡下了。” 一路行来,端王府内气氛压抑。 仆役们垂首疾走,不敢出声,连廊下的鸟儿都安静得反常。庭院里花草蔫蔫的,像是无人打理。 淑妃齐氏早已在正厅等候。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眼圈红肿,面色憔悴,见纪怀廉进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永王来了。” “见过淑妃娘娘。”纪怀廉行礼。 淑妃的目光落在青罗身上,带着几分审视:“这位是……” “是儿臣府上的人,林青青。”纪怀廉道,“听闻四皇兄病重,特来探望。”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永王府的侍妾,带来探病这不合规矩。但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只点点头:“有劳了。” 正说着,端王妃柳氏从内室出来。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秀,却也是面色憔悴,眼下乌青浓重。 “母妃,”柳氏向淑妃行礼,又转向纪怀廉,“永王殿下来了。” “四皇嫂。”纪怀廉颔首,“四皇兄今日可好些” 柳氏眼圈一红,摇头:“还是那样,醒一会儿,说几句话,又昏睡过去。太医说……余毒未清,要慢慢调养。” 淑妃抹泪:“我苦命的儿啊……” 众人移步内室。 端王纪怀信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淡紫色。他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匀,像是睡着了。 青罗站在纪怀廉身侧,静静观察。 端王的样貌与纪怀廉有三分相似,但比起纪怀廉的冷峻,端王的五官更柔和些,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即便此刻病容憔悴,也能看出是个风姿出众的人物。 只是此刻,这份风姿被病痛折磨得黯淡无光。 榻边守着两名太医,见众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端王殿下今日醒了几次”纪怀廉问。 “回永王殿下,”年长的太医躬身道,“辰时初醒了一次,说了句‘水’,喝了几口又睡了。方才又醒了一次,问了几句时辰,便又昏睡过去。” “可说了什么话”淑妃急切地问。 “只说……头昏,乏力。”太医道,“神志尚不清醒。” 青罗的目光在端王脸上仔细逡巡。 面色苍白,但若是中毒多日,毒素未清,脸色该是青灰或蜡黄,不该是这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唇色发紫,可那紫色太均匀,像是……涂抹的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向榻边的药碗。碗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汁,气味浓烈刺鼻。 “太医开的什么方子”她轻声问。 太医看了她一眼,见纪怀廉未阻止,便答道:“是清毒养血的方子,有人参、黄芪、当归、黄连……” “可有用针” “每日施针两次,助毒素排出。” 青罗点头,不再多问。她的目光又落回端王脸上,这次停留得更久。 忽然,她注意到端王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很细微,若非她一直盯着,几乎察觉不到。 一个昏迷的人,睫毛会颤动吗 或许会。但那种颤动该是无意识的,随机的。而端王这次的颤动……太有规律了。 像是刻意控制的。 淑妃坐到榻边,握住端王的手,泪如雨下:“信儿,你睁开眼看看,永王来看你了……” 端王毫无反应。 柳氏也在一旁垂泪,却不像淑妃那般失态,只是默默抹着眼泪,眼神里除了悲伤,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 青罗看不真切。 在端王府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纪怀廉便起身告辞。 淑妃送他们到门口,又哭了一场:“你四皇兄这毒……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想活了。” “淑妃娘娘保重。”纪怀廉安慰道,“四皇兄吉人天相,定会康复的。” 离开端王府,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街道上。 车内,青罗闭目沉思。 “如何”纪怀廉问。 “中毒是真。”青罗缓缓睁眼,“但昏迷……未必。” “何意” “面色苍白太过均匀,像是敷了粉。”青罗道,“唇色发紫也太均匀,不似中毒后的青紫交错。而且,我注意到他的睫毛有规律地颤动——昏迷之人,不该如此。” 纪怀廉眼中有一丝了然:“他果然在装” “至少,没有昏迷得那么深。”青罗顿了顿,“太医说他每日醒几次,说几句话——这太巧了。若真神志不清,该是时醒时睡,毫无规律才对。” 想到什么,她又提醒,“端王妃柳氏……也有些奇怪。” “怎么” “她虽悲伤,却不似淑妃那般失态。”青罗回忆着柳氏的神情,“而且,她看端王的眼神……不全是心疼,还有些别的。我说不清,但总觉得不对劲。” 纪怀廉沉吟:“柳氏是工部侍郎柳文渊的女儿,性子温婉,嫁与端王五年,一直恩爱。若端王真是装病,她未必知情。” “或许。”青罗不置可否,“但夫妻一体,若端王真在谋划什么,柳氏不可能毫无察觉。” 马车在永王府门前停下。 纪怀廉先下车,伸手欲扶青罗。 青罗犹豫一瞬,还是将手搭在他腕上,借力下车。 指尖相触,两人都是一顿。 “王爷,”青罗收回手,低声道,“另两府……” 纪怀廉看了她一眼:“你刚醒,好好歇着,待明日再去。” “好。”青罗道,“那我仍与王爷一道去。” 纪怀廉点点头,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道:“你今日的妆……很好看。” 青罗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多谢王爷夸奖。”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那些尴尬,那些难堪,还在心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