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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过几日,青蕴堂门前来了三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青罗正在堂内与夏含章、张管事说着事,忽听得门外一阵孩童啼哭夹杂着车马声,便与二人一道出来查看。 只见院前已停了马车,十个身着旧军袄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扶抱着孩童下车。 那些孩童约莫四五十人,小的不过三四岁,大的也不过十来岁,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尽是惶恐不安。 为首的汉子缺了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秋风中飘荡。 他见青罗三人出来,连忙上前,抱拳行礼:“敢问哪位是林娘子” 青罗上前一步道:“我便是。” 汉子忙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奉上:“林娘子,这是晋王殿下给您的亲笔信。” 青罗接过信,拆开细看。信上字迹刚劲有力: “林娘子青鉴:北境战事虽平,遗孤遍地。今遣四十有三名战士遗孤入京,托付青蕴堂抚育。护送者十人,皆军中伤残之士,断臂跛足,不能再战。望娘子慈悲,予一容身之所,安排些活计,使其不至流落街头。” 信末又添一行小字:“十人皆忠勇之辈,虽残不废,可堪用。” 青罗看完,抬眼看向那十名军士。 他们虽身有残疾,但个个腰背挺直,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经历过沙场的老兵。 “诸位一路辛苦。”青罗将信收起,“孩子们先安顿下来,吃些热食。诸位也请先进堂内歇息,晚些再议安置之事。” 缺臂汉子抱拳道:“谢林娘子。” 青罗唤来青蕴堂的管事嬷嬷,吩咐准备热水热饭,又让人腾出两间大通铺,先让孩子们歇下。 堂内顿时忙乱起来,烧水的、煮粥的、抱被褥的,人声嘈杂却有序。 那十名军士帮着安顿好孩童,才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歇息。 青罗命人端来热茶饭食,他们也不客气,默默吃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军旅习惯。 午后,孩童们安顿好后,青罗才请十人到正堂说话。 “不知诸位如何称呼”青罗问道。 缺臂汉子道:“在下王铁头,原北境军前锋营校尉。这几位都是我的兄弟,赵瘸子、李独臂、周跛脚……” 他一一介绍,名号皆取自伤残之处,听着粗鄙,却透着军中的直率。 青罗点头:“晋王殿下信中说,让我给诸位安排些活计。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擅长” 王铁头道:“我等都是粗人,除了打仗,不会别的。” 青罗沉吟片刻:“青蕴堂正缺些武术教习。孩子们不仅要读书识字,也需习武强身。若诸位不嫌弃,便留在堂中做教习,每月有例银,吃住全包。” 十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谢林娘子!” “只是有一事,”青罗看着他们,“堂中都是孤儿,最忌惹是生非。诸位既入了青蕴堂,便需守堂中规矩,不可与外人争斗,更不可将江湖恩怨带入堂中。” 王铁头正色道:“娘子放心,我们既离了军营,便是平民百姓。定会守规矩,好生教导孩子们。” 事情便这般定下。 青罗让人收拾出后院厢房,给十人居住。 当夜,青蕴堂渐渐安静下来。 后院厢房内,十人围坐在灯下,神色却与白日不同,显得格外凝重。 王铁头压低声音:“晋王殿下将我们送到京城,实则是让我们暗中盯着东宫。” 赵瘸子,一个左腿微跛的精瘦汉子点头道:“殿下一直怀疑,当年的军械案是太子所为。只是苦无证据。” “何止怀疑”李独臂握紧右拳,眼中闪过痛色,“当年那批军械,分明是有人半道用了李延将军的印信,将一半调走。可送到晋王手中的,却是一批废旧烂铁!李将军却因军械不足,战死沙场……这笔账,一定要算!” 周跛脚一拳捶在腿上,恨声道:“更可恨的是,事后夏将军追查军械被调一事,反被诬陷通敌叛国!夏将军何等忠义之人……。” 屋内一片沉寂,只听得灯花爆裂的轻微声响。 王铁头沉声道:“晋王殿下说,当年之事疑点重重。李延将军的印信如何落到他人手中真正的军械又被调往了何处夏将军又因何被诬” “所以殿下才遣我们来。”赵瘸子道,“我们曾是夏将军旧部,对当年之事最是清楚。入京后,需暗中查访,寻找线索。” “可我们从何查起”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问,“时隔多年,许多痕迹早已湮灭。” 王铁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铁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这是当年押运军械的护卫令牌,我从战场尸堆里捡到的。晋王殿下说,这令牌可能是个线索。” 众人传看那铁牌,皆摇头不识。 “京城水深,我们需谨慎行事。”王铁头收起铁牌,“先安心在青蕴堂住下,教习孩童,摸清京城情况,再徐徐图之。” 李独臂忽然道:“那位林娘子……可信吗” 王铁头想了想:“晋王殿下既然将我们托付给她,想必是可信的。但当年之事牵扯太大,我们还是先瞒着为好。” 众人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十人立即噤声,王铁头吹熄了灯。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是巡夜的婆子。”赵瘸子轻声道。 王铁头重新点亮灯:“从今日起,我们就是青蕴堂的教习师傅。平日里教孩子们习武,暗中查访线索。记住,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暴露身份。” “明白。” 夜深了,十人各自歇下。但这一夜,许多人难以入眠。 李独臂躺在榻上,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场景——夏将军站在城头的身影,身量不高,却肩背挺直,稳如泰山。驻守北境十五年,令北狄军闻名胆寒,却因通敌叛国罪被抄家问斩,这国门,又为谁而守 此时,青罗也未睡。 她坐在窗前,看着晋王的信,心中思绪纷飞。晋王特意写明“十人皆忠勇之辈,虽残不废,可堪用”,显然不只是托孤这么简单。 这些身有残疾的老兵,可堪用,用于何处 除非……他们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明日让薛灵去一趟雁书楼,看看北境那处传来的消息。 如今,北境战事已平,纪怀廉已擢升为兵部右侍郎,应该可以在兵部调阅更多旧档,应该请他再查查旧案线索了。 夏将军旧案需尽快查清,找到回家的路! 北狄一战大奉只是惨胜,还有南蛮在侧。这个时代朝廷一旦战事起,颠沛流离又是好一番生存挣扎。 何况……那日谢庆遥的那番话,他看得清纪怀廉心意,她也不是木头人,怎会感觉不到 初时以为他把自己错认成了夏含章,所以他请旨赐婚之后,能理直气壮地将他大骂一通。 但夏含章的身份向他坦诚之后,却未见他做更多的事,只说了一句,想求娶阿四,便没了下文。 她便渐渐明白了:朝夕相处要不得! 她那日与谢庆遥所说的,也是实话!所以尽快离去才是上上策! 次日清晨,青蕴堂热闹起来。 孩子们吃过早饭,被领到后院空地。王铁头十人已等在院中。 “从今日起,我们教大家习武。”王铁头声音洪亮,“不强求你们成为高手,但求强身健体,日后能保护自己,保护弱者。” 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中既有好奇,也有畏惧。 李独臂上前,用仅存的右臂做了几个简单招式,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 孩子们看得眼睛发亮,渐渐有了兴趣。 青罗站在廊下看着,心中稍安。这十人确是有真本事的,孩子们跟着他们,应当能学到东西。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王铁头空荡荡的左袖上,又扫过其他人伤残之处。 这些都是战场留下的印记。而他们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姐姐!”薛灵轻巧地靠近她身旁,“这十人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