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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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涧的轰鸣，近了。 那声音初时似远山闷雷，滚滚而来，带着大地的震颤。随着林夜一行人穿破最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怨瘴雾墙，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尖锐、直刺耳膜——那是无数水流在狭窄、扭曲、布满孔窍的岩石间疯狂撞击、挤压、回旋时发出的尖啸，其间混杂着风声穿过嶙峋石缝的呜咽，当真如万鬼齐哭，百魂同泣，听得人头皮发麻，心旌摇曳。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壮阔与诡异。 雾气在这里被强劲的涧风吹散大半，但并非消散，而是化作一条条灰白色的、扭动如巨蟒的雾带，缠绕在两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崖之间。山崖陡峭如刀削斧劈，岩石呈现出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某种邪恶力量浸染后的暗沉色调，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风声水声在其中穿梭激荡，汇成那永不停歇的“鬼哭”。 下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宽度约二三十丈，涧水并非清澈，而是一种浑浊的、翻滚着白沫的暗绿色，水流湍急无比，撞击在突出水面的狰狞礁石上，炸开大蓬大蓬惨白的水花。水汽蒸腾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气和一股浓烈的、类似铁锈与腐烂水草混合的腥味。 这里的光线极其昏暗，头顶是被雾带和极高崖壁切割成细缝的灰白天光，勉强照亮涧谷上方一小片区域，更深处则是一片蠕动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这就是鬼哭涧……”一名万宝阁修士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惧。即使他们常年在各种险地行走，面对如此狰狞的奇观，也难以保持平静。 铁壁蹲下身，检查着湿滑的岸边岩石。岩石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深色苔藓，其间混杂着一些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以及几道深深的、像是利爪划过的痕迹。 “有战斗痕迹，不止一处，时间跨度不小。”铁壁沉声道，指向不远处一块被削去一角的巨石，“看那里，是凌厉的剑气所致，残留的灵力很纯正，但已经很淡了，至少是两天前留下的。” 黑蝠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着湿冷的岩壁向上攀爬了一段，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上方岩壁的孔洞和突出的岩石平台。片刻后，他滑落下来，低声道：“上面一些岩洞里，有临时歇息的痕迹，很简陋，被刻意清理过，但残留的气息……有至少三到四个不同的道家灵力波动，其中一股带着明显的雷法灼痕，还有一股偏阴柔灵动，应该是女性修士。另外……附近有被暴力破坏的‘影傀’残留气息，很淡，但错不了。” 林夜的心猛地一跳！玄灵子的雷法，苏婉清的灵力特征！还有清风观其他弟子！他们果然在这里停留过，并且遭遇了影傀的袭击！ “他们在这里休整过，击退了影傀，然后呢去了哪里”林夜急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涧谷上下游。上游雾气更浓，水声更加狂暴，仿佛通向地狱深渊；下游地势稍缓，但雾气同样厚重，看不见尽头。 老万托着那个罗盘状的法器，指针在这里开始不规则地乱转，受到此地混乱灵气场和强烈水汽、磁场的严重干扰。“此地气场太乱，寻踪法器效果大减。”他皱眉道，看向黑蝠，“能追踪到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黑蝠鼻翼翕动，像猎犬般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灵力气息和生命痕迹。他沿着岸边小心翼翼走了几十步，时而俯身触摸岩石和泥土，时而抬头嗅闻空气。 “痕迹到这里变得很混乱……”黑蝠指着一处相对平坦的河滩，那里有明显多人站立和短暂施法的灵力残留，“他们最后聚集在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争论或者遇到了突发情况……然后，大部分痕迹指向了下游。” 他走到下游方向的岸边，那里有一块巨石，石头上有一个模糊的、用灵力刻下的箭头标记，指向下游，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几乎被水汽侵蚀殆尽的符文，依稀能辨出是清风观内部用来表示“安全”或“前行”的简易符号。 “他们往下游去了！”林夜精神一振。有标记，说明他们当时还有余力留下信息，情况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但是……”黑蝠语气带着一丝迟疑，他指向箭头的下方，靠近水边的泥泞处，“这里还有另一组很轻的脚印，只有一个人，朝着上游方向去了……脚印很新，大概不超过一天。而且，这脚印的气息……和之前那具灵蜕，以及那些影傀的阴气，都有些隐隐的呼应，但又不太一样。” 一个人向上游气息诡异 林夜和老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分头了还是有人被迫离队或者……是诱饵陷阱”老万捻着短须，眼神闪烁。 林夜走到那组孤零零向上游延伸的脚印旁，蹲下身，仔细感知。脚印很浅，显示出主人刻意控制了重量，但步伐间距均匀，不像是受伤或仓皇逃窜。残留的气息确实很古怪，带着淡淡的、属于清风观功法的清正灵力，但底层却缠绕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影傀同源的阴冷死气，两种气息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这不像是玄灵子或苏婉清的气息……”林夜皱眉。难道队伍里还有其他人或者是后来才赶到的人 “上游……鬼哭涧上游，据说通向迷魂林真正的核心禁区，‘葬魂渊’。”老万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那里是连我们万宝阁都几乎没有记载的绝地，传闻是上古战场碎片所化，空间错乱，死气冲天，甚至有古战魂游荡。正常人绝不会往那里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单独向上游而去的脚印，透着浓浓的诡异。 “我们追哪边”铁壁看向老万，又看了看林夜。显然，下游是玄灵子大队人马的去向，希望最大；而上游则谜团重重，可能隐藏着关于影傀、关于迷魂林秘密的关键线索，也可能是个致命的陷阱。 林夜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向下游追寻同伴。但那股与影傀相关的诡异气息，以及怀中玉瓶再次传来的、指向上游方向的微弱悸动，让他无法忽视。 玄灵子他们既然留下下游标记，说明那是他们选择的、认为相对安全或可行的路线。以玄灵子的老练和苏婉清的机警，大队人马在一起，生存几率更高。而单独行动，尤其是在这种险地向上游绝地而去，生还希望渺茫…… 但若这单独行动者，与影傀背后势力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出了问题，那么追踪上去，或许能揭开谜团，从根本上解决影傀的威胁，对救援玄灵子他们也可能有间接帮助。 “万老板，”林夜看向老万，心中已有决断，“下游线索明确，是他们大队人马的去向，救援他们是我们首要目标。我想请铁壁兄和黑蝠，带几位兄弟，沿着下游方向追踪，尽力寻找我同伴的下落，沿途留下记号。” 老万目光一闪：“那小友你呢” “我，”林夜目光投向那雾气翻腾、鬼哭之声更加凄厉的上游，“我去追这个‘独行客’。我总觉得，这脚印和影傀脱不了干系。石室里的影袭者，林中吞噬灵蜕的影傀，还有这可能被侵蚀控制的清风观弟子……背后或许藏着同一个秘密。不弄清这一点，就算找到同伴，也可能再次陷入影傀的围杀。” “这太冒险了！”铁壁忍不住出声，“上游是葬魂渊，凶险莫测，你一个人……” “我有镇渊玺护身，对阴邪之力克制最强，单独行动也更灵活。”林夜打断他，语气坚定，“况且，我们人手有限，分兵是无奈之举，但必须确保主力去救援大队人马。万老板，你意下如何” 老万深深看了林夜一眼，忽然笑道：“林小友果然胆识过人，心志坚定。也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也不拦你。铁壁，黑蝠，你们带四个人，沿下游追踪，一切以找到林小友同伴为优先，若遇强敌，以周旋、传递消息为主，不可硬拼。老夫……”他顿了顿，“老夫随林小友走一趟上游。” “万爷！”铁壁和黑蝠同时惊呼。 老万摆手：“无妨。葬魂渊虽险，但传闻也有上古遗宝机缘。既然来了，又有林小友的混沌至宝开路，不去见识一番，岂不可惜况且，两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他看向林夜，笑容意味深长，“林小友，不会嫌弃老夫这个累赘吧” 林夜心中明了，老万对葬魂渊可能存在的“机缘”始终念念不忘，此刻分兵，正是他亲自涉险探寻的好机会。而且，他恐怕也存着近距离观察、甚至关键时刻……掌控局面的心思。 “万老板说笑了，有您同行，求之不得。”林夜面色平静地应下。与虎同行固然危险，但在这陌生绝地，老万的经验和其掌握的某些底牌，或许也能成为助力。只要自己保持绝对警惕，手握镇渊玺，便有周旋的底气。 当下，队伍一分为二。铁壁、黑蝠带着四名好手，再三检查了装备和通讯符箓，朝着下游雾气中进发，很快身影便模糊不清。 岸边只剩下林夜和老万两人，以及那永不停歇的鬼哭般的涧水轰鸣。 “走吧，林小友，让我们去看看，那葬魂渊究竟是何等模样，那独行的‘朋友’，又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老万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当先朝着上游方向，沿着那组诡异的脚印走去。他脚步看似轻松，但林夜注意到，他袖中手指间，已悄然夹住了几枚不同颜色的、灵气内敛的奇异钱币。 林夜深吸一口口带着涧水腥气的冰冷空气，头顶悬浮的镇渊玺光华收敛，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混沌领域笼罩自身，减少消耗和暴露的可能。他快步跟上老万，目光如炬，灵觉提升到极限，不仅追踪着地上的脚印和残留气息，更警惕着两侧陡峭山崖上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孔洞，以及脚下那咆哮着、仿佛隐藏着无数水怪恶灵的暗绿色涧水。 越往上游走，地势越发陡峭难行。很多时候根本无路，只能在湿滑的巨石和岩壁上攀爬跳跃。雾气重新聚拢过来，比下游更加浓稠阴冷，其中蕴含的怨念和死气几乎凝成实质，耳边那鬼哭般的水声风声中，开始夹杂进一些更加细微、更加勾魂摄魄的声响——像是女子的幽咽，孩童的啼哭，战士垂死的呐喊……层层叠叠，直往人脑子里钻。 清瘴衣早已形同虚设，破幻丹的药力也在持续消耗。老万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在全力运功抵挡无孔不入的幻听和死气侵蚀，他手中的那几枚钱币不时微微发光，荡开一圈圈细微的灵力涟漪，帮他稳住心神。 林夜则相对好得多。混沌领域虽范围小，但质量极高，那些怨念死气和精神侵蚀靠近他周身三尺，便如泥牛入海，被无声化去。只是维持着领域对抗越来越强的环境压力，对他灵力的消耗也不小。 那组脚印始终断断续续，却顽强地指向雾气最浓、山势最险、水声最恶的上游深处。沿途，他们又发现了两次短暂停留和轻微打斗的痕迹，对手依然是影傀，但气息比之前遇到的更强，残留的阴冷能量中，甚至带上了丝丝血色。 “看来这位‘独行客’，这一路也不太平。”老万看着一处岩壁上留下的、被某种利爪撕裂的痕迹，以及几滴早已凝固的、颜色发黑的“血迹”，低声说道。 林夜没有答话，他的注意力被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的一个巨大阴影所吸引。 那似乎是一处……断崖或者是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岩壁平台 走近了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半嵌入山体的巨大石拱门！拱门高达十数丈，宽也有七八丈，由不知名的黑色岩石构成，表面布满了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平滑凹槽和孔洞，看上去古老而沧桑。拱门之后，并非山体，而是一个黑黢黢的、不断向外喷涌着更浓雾气和刺骨寒风的巨大洞口！那鬼哭般的风声，大半便是从这洞口中传出，经过拱门的扩音和扭曲，变得愈发凄厉。 而那组诡异的脚印，赫然延伸进了这座拱门之后的黑暗洞穴之中！ 拱门两侧的岩壁上，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图案和符号，风格粗犷狰狞，与清风观或现今已知的任何流派符文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蛮荒、血腥、祭祀般的气息。 “这是……人为开凿还是天然形成”老万仰头看着巨大的拱门，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林夜走到拱门下，伸手触摸那冰冷的岩石。触手的瞬间，他怀中的玉瓶猛地一震！与此同时，镇渊玺也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仿佛遇到“同类”或“天敌”般的奇异悸动！ 这地方……绝不简单！ “脚印进去了。”林夜收回手，看向老万，“万老板，还要继续吗” 老万望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洞口，听着其中传来的、如同亿万冤魂哀嚎般的风声，脸上惯有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但很快，那恐惧被更强烈的贪婪和冒险家特有的兴奋所取代。 “来都来了，岂能空手而回”老万咬牙，从怀中掏出一颗鸡蛋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又取出两张泛着金光的符箓贴在胸前，“走！老夫倒要看看，这葬魂渊的入口，究竟藏着什么鬼东西！” 林夜不再多言，头顶镇渊玺光华稍亮，混沌领域扩大少许，将老万也笼罩进来，为他分担部分压力。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跨过了那古老的、仿佛隔绝阴阳的巨大石拱门，步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回荡着永恒哭嚎的黑暗之中。 鬼哭涧的轰鸣在身后陡然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洞内更加清晰、更加直接、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无尽悲泣与嘶吼。 而前方黑暗中，那组诡异的脚印，还在延伸。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或者，一个早已布好的、直通幽冥的陷阱。 幽涧的回响，在此刻，仿佛化作了葬魂的序曲。林夜握紧了袖中的镇渊玺，混沌气息无声流转，如同黑暗中唯一恒定的坐标，指引着他，也守护着他，走向那未知的深渊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