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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冬,北京中南海居仁堂内。袁静雪坐在西暖阁的窗前做针线,心里却想着近来府里的种种怪事。 丫头翠儿端着一碟新炒的蚕豆进来,那蚕豆用张旧报纸包着。 翠儿将蚕豆倒在白瓷碟里,顺手就要把报纸揉皱扔掉。 “且慢。” 袁静雪瞥见报纸头条写着“日本公使力挺君主立宪”,心下生疑,便叫住翠儿,接过那张油渍斑斑的报纸细看。 她记得清楚,同一天的《顺天时报》,写的明明是“列强观望,国体宜慎”。 “翠儿,这报纸是哪里来的” “回小姐,是大爷房里的赵管事给的,说是包东西用。” 翠儿老老实实地回答。 袁克文恰好从门外经过,听见这话便踱步进来。 他拿起报纸看了看,轻轻摇头: “早说过,这些事你还是少打听为好。”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无奈。 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二公子,此刻眉宇间满是忧虑。 他太了解父亲了,知道那个皇帝梦已经在父亲心里扎根太深。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杨度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书桌前。 这些日子他总睡不踏实,梦里总有个和尚的身影在眼前晃。 他知道,那是前世的姚广孝在提醒他什么。 电灯明晃晃地照着,把他的光头影子投在墙上。 这影子有时看着像个和尚,让他心里发慌。 墨水滴在宣纸上,他皱了皱眉。 伸手去蘸墨时,发现砚台里结了一层薄冰。 腊月天冷,可他觉得心里更冷。 右手虎口的旧伤又疼起来。 这伤总让他想起从前的事,想起自己这一生的颠簸。 思绪时常会飘到几百年前。 “老爷,总统府来电话了。”老仆在门外说。 杨度放下笔,定了定神。 近来他常常这样,写着字,手就不自觉地变了力道笔锋,仿佛被另一个人控制着。 他起身跟着老仆去接电话。 电话是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打来的,客气地问《君宪救国论》的进展。 杨度应付了几句,挂上电话,心里却莫名地烦躁。 他回到书桌前,看着未写完的字,对老仆说:“把前天的《申报》给我拿来。” 老仆递报纸时,看见桌上摊开的字帖,顺口问: “老爷近来怎么总临摹这些前朝的折子” “闲来无事,练练笔力。” 杨度说着,顺手将桌上几张写满字的纸归拢了一下,最上面那本时兴的《德意志宪政述要》露了出来,盖住了底下的古帖。 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笔下的字,越来越不受控制地靠近另一个人的风骨。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在两个身份之间挣扎。 一个是今生的杨度,一个是前世的姚广孝。 有时夜深人静,他甚至能听见姚广孝在他耳边低语,劝他完成五百年前未竟的事业。 在总统府书房,杨度把《君宪救国论》递给袁世凯时,手微微发抖。 他努力压下心头那个越来越响的声音——那是姚广孝在催促他加快步伐。 袁世凯看了一会说: “皙子啊,你这字越来越像前朝的风格了。” “当年严复先生也这么说。 杨度答道,心里却想:何止是字像,连心思都越来越像那个劝燕王起兵的道衍和尚了。 袁世凯端起茶碗,忽然问道: “皙子啊,你说这‘五百年王者兴’,会不会应在老夫身上” 杨度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旧册子,手还是有些抖: “大总统请看,这是前朝和尚写的《推背图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晰的报告声: “禀大总统,刚送来的《顺天时报》,头条刊登日本学界盛赞我国君主立宪。” 这声音来得恰到好处,显然是有人精心安排。 袁克定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 他早就买通了总统府的侍卫,特意选在这个时刻送来报纸。 为了推动帝制,他费尽心机,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周全。 袁克定立即凑过来看册子,突然指着某处,语气急切: “爹!这画上戴皇冠的人怎么有点眼熟” 他眼里闪着热切的光。 这个袁家大公子,对帝制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整日做着太子的美梦,恨不得明日就能穿上朝服,站在金銮殿上。 杨度迅速合上册子,平静地说: “像您书房里那幅明成祖画像。” 窗外适时打了个雷,他趁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这一连串的配合太过完美,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袁克定为了促成帝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腊月二十三晚上,袁克文在醉琼楼独酌。 这些日子他心情郁结,既看不惯父亲和大哥的作为,又无力改变什么。 正提着笔想要写些什么,杨度掀帘子进来了。 “二公子这‘琼楼’二字,写得不错。” 杨度说着,眼睛瞟向桌上的那首诗 “参政说笑了。” 袁克文放下笔,语气冷淡。 他对这个整天神神叨叨的参政并无好感。 杨度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 “昨天夜里看星星,紫微垣有客星经过。”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姚广孝当年对建文帝说的话。 近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姚广孝的那部分记忆,有时甚至会脱口说出明朝的旧事。 晚上七点多,居仁堂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袁克文拿着新买的砚台进来,看见父亲正和杨度下棋。 杨度落子时手在微微发抖,他正在与脑海中另一个声音抗争。 “爹看这砚台好用吗” 袁克文把砚台放在桌上,刻意避开杨度探究的目光。 杨度敲了敲棋罐,声音干涩: “二公子真雅致。” 他感到姚广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时袁克定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刚刚得到消息,日本方面对帝制表示支持,这让他觉得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 “二弟前阵儿在颐和园写的新诗,都登上报纸了!” 袁克定甩出一张报纸,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责备。 他一直视这个才华横溢的弟弟为眼中钉。 袁世凯拿着放大镜看报纸,眉头越皱越紧: “寒云这是劝为父急流勇退” “儿子不敢。”袁克文看了杨度一眼,见他神色恍惚,心下奇怪。 杨度突然落下一子,声音异常苍老: “曹植七步成诗,最后还是不得志。” 他取出一张诗笺,正是袁克文与保皇党人唱和的诗作。 袁克文脸色微变: “上月堂会,那位先生只是......” “只是想念故主” 杨度沏茶的手抖得厉害, “二公子知道吗,昨天日本公使问起这首诗” 他感到姚广孝在自己体内冷笑。 深夜,袁克文被叫到书房。 袁世凯语气冰冷: “明天起搬到中南海静养。” 桌上放着他写给溥仪的诗,旁边用红笔批着“包藏祸心”四个字。 袁克文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心里明白这又是杨度的手笔。 无尘站在结冰的石桥上,望着水云榭的灯光,心如刀绞。 她知道袁克文被软禁在那里,这一去,怕是永别。 “周姑娘来看残荷”袁克文裹着皮裘倚栏,桌上压着未完成的画。 他咳嗽着,脸色苍白。 这些日子他被软禁在此,想了很多。 想起与无尘初识的情景,想起她鬓边那朵海棠花,想起两人在书斋谈诗论画的时光。 无尘走进来,看着他又清瘦了几分的面容,心头一痛。 “二爷这画......”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心软。 更怕泄露心底的情意。 袁克文突然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周姑娘知道吗,前朝皇帝在这里......” 他话未说完,侍卫的脚步声就近了。 他苦笑着松开手,明白这段情终究是镜花水月。 “二爷。”她轻声唤道,声音微微发颤。 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袁克文抬头,眼中情绪复杂: “周姑娘有事” 无尘将一封密信放在桌上,手指轻颤: “这是袁克定勾结日本人的证据。”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不仅割在两人心上,也割断了这段情的最后可能。 袁克文没有立即取信,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你要走了” 他早知她身份特殊,却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 “是。”无尘强作平静。 心里却在流泪,“仇已经查清了。” “你恨袁家”他问得直白。 “我只恨杀人的人。” 她答得干脆,却在心里补充:除了你。 袁克文沉默良久,终于拿起密信: “你打算怎么做” “公之于众。” 无尘说,“让天下人都知道真相。” 袁克文低笑,笑声里带着苦涩: “凭这几张纸就能扳倒他” “至少能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袁克文凝视她许久,眼中既有欣赏,也有痛惜: “你比我想的还要倔。” 无尘没有回答。她取出一枚青玉书签,轻轻放在桌上: “二爷曾说过,这书签上的海棠,和我鬓边常戴的那朵颜色一样。”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念想,也是这场情爱最后的见证。 袁克文目光微动,却没有伸手。 他知道,接下这书签,就是承认了这段不该有的情分。 无尘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踏在心上。 天色暗了下来,袁克文独自靠在窗前。 他从怀里取出那本翻旧了的《陶庵梦忆》,书页间夹着一朵早已干枯的海棠花。 花瓣失了水分,颜色黯淡,与无尘鬓边常戴的那朵鲜亮的海棠全然不同。 可他仍记得那日她在海棠树下仰脸微笑的模样,那时春光正好,花瓣落在她发间。 如今花枯了,人也散了。 他轻轻合上书页,将那朵干花小心翼翼地收好。 行动前夜,郑毓秀在胡同里拦住无尘: “明天袁世凯阅兵,这是最后机会。” “袁克文他......” 无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相处,她对这个温文尔雅的二公子早已不是单纯的利用。 “别忘了你是革命党!” 郑毓秀上前抵进一步,“还是说,你真对他动了心” 郑毓秀抖开一张泛黄的《神州日报》。 光绪三十三年,报国寺的那场离奇火灾赫然在目:“护国寺祝融之灾,疑为雷火所致。” “当年没烧干净的,这次定要成灰。” 她将匕首递给无尘,“我们分头行动,该让天下人瞧瞧了。” 无尘接过匕首,手微微发抖。 她想起袁克文待她的好,想起他谈及理想时眼中的光,心里五味杂陈。 次日深夜,无尘换了身深色衣裳,悄悄走出住处。 她脚步轻,身形快,只拣那些暗处的小路走,几个转弯就绕到了居仁堂后身。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她在廊柱后立了一会儿,听听动静。 寒风穿过枯枝,发出簌簌的响声。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待脚步声远去,她一闪身贴近了居仁堂的西侧门。 往日这里都有守卫,今夜却空着。 她停下脚步,忽然有些犹豫。 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像真的。 袁世凯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里走。 地板是西洋式的,踩上去不会吱呀作响,但这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像要蹦出胸膛。 经过西厢房时,她听见里面传来批阅文件的声响,还有侍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她闪身躲进一处暗角,心里盘算着行动时机。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倒了靠在墙边的扫帚。 虽然她反应很快,立刻伸手扶住,但那细微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在外面”一个侍卫厉声喝道。 脚步声立刻朝这边来了。 无尘心知不妙,转身想退出去,却见另一头也有人围了过来。 “有刺客!”呼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居仁堂。 无尘是静安师太的亲传弟子,身手很是了得。 她亮出匕首,与守卫缠斗起来。匕首在她手中翻飞,几个回合下来,守卫们便倒了一地。 “留活口!”有人喝道。 无尘心知中计,但已无退路。她匕首翻飞,招招狠辣,又放倒两人。到底是静安师太亲传,虽是以一敌多,却丝毫不乱。 趁着对方后退的间隙,她一个箭步冲向里间,果然看见“袁世凯”端坐在太师椅上。 她深知今日难逃一死,但至少要带走袁世凯的性命。 无尘不及细想,匕首直刺对方心口。 得手了。 可她立即察觉不对! 是刀尖入肉的感觉不对。 定睛一看,竟是个蜡像做的替身! 无尘心知中计,却不甘束手就擒。 她手腕一抖,刃锋回转,紧接着她矮身扫腿,两个冲在前面的侍卫应声倒地。 但侍卫越来越多,她渐渐力不从心。 “砰”的一声,不知谁开了枪,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 她一分神,腿上便挨了一记重击,踉跄跪地。 几支枪口立刻抵住了她的后心。 这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真正的袁世凯从侧门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袁克定。 “爹,儿子说的没错吧”袁克定瞥了眼无尘,“这丫头近来鬼鬼祟祟的,果然存了异心。” 无尘这才明白,这就是个局。 袁世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谁指使你的” 袁克定立即喊道:“父亲!这刺客定是二弟指使的!” 无尘闻言心神一乱, 她看着四周持枪的侍卫,知道今日难逃此劫。 只是怕要连累了袁克文。 袁世凯摆摆手:带下去,好生看管。 无尘被押走时,袁克定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我会让老二给你陪葬。” 无尘最后看了眼袁克定。 他站在父亲身后,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