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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承启听说那“阿耨达池龙女之泪”竟和佛牙供在一处,心当下凉了半截。 “老疯子!” 他冲着角落里打坐的迦罗叶嚷嚷,“那是人家镇国的宝贝!跟佛牙放在一起!我们怎么拿难道去跟国王说,‘借您宝贝炼个炉子’不让人乱棍打出来才怪!” 迦罗叶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指缓缓捻着佛珠。 一直沉默的无尘忽然开口: “若是交换呢” 林承启和迦罗叶都看向她。 无尘起身,月白的衣衫在湿热的风里轻轻摆动: “我听说锡兰老王沉疴多年,御医束手。” 迦罗叶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无尘继续道: “船队带有多种药材,我也略通医理。若能缓解国王病痛,再请郑公公开口,以大明使团名义求取宝珠作为两国交好信物,未尝不可。” 林承启张大了嘴:“这……这能成” 无尘瞥他一眼:“总强过某些人想着偷抢。” 此后几日,无尘便忙碌起来。 她先通过马欢等官员详细了解国王病情,又去船队药库仔细挑选。 血竭活血定痛、苏木通络、胡椒温中散寒,这些船队沿途收集的番药她都适量取用,另配入少量自带珍稀药材。 给国王诊治那日,林承启在驿馆坐立不安。 他体内的小林子一个劲儿念叨: “万一治不好,会不会问罪啊……” “别吵!” 林承启在心里呵斥,“无尘姑娘医术高明,定有办法!” 傍晚时分,消息传来。 国王疼痛大减,竟能下床行走片刻。 王宫送来厚礼,称无尘为“女神医”。 随后郑和设宴答谢。 席间,国王精神焕发,对郑和再三致谢。 无尘趁机委婉提出,船队匠人痴心铸造,听闻“龙女之泪”蕴含玄妙,望能请回参研。 国王心情愉悦,略作沉吟便应允: “既是神女所求,又与造化之功有缘,此物便赐予尔等,愿天朝巧匠得窥天道一隅。” 国王随即命人取来盛放“阿耨达池龙女之泪”的黑檀木盒。 林承启抱着木盒,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迦罗叶验过宝珠,干瘪的脸上难得现出激动神色。 他指着西边山峦: “速速收拾,随我入山。七返九还,真土点化,非寻常地可行。” 林承启凑近无尘,低声道: “姐姐,真要跟这老疯子进山我总觉得他心里没憋好屁。” 无尘望着迦罗叶佝偻背影,轻声回道: “风磨铜秘法或真在他手。见机行事。” 这时,迦罗叶像是听到了他们的低语,冷不丁地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入山,四十九日。炉火不息,人不能离。” 林承启一听就跳了起来: “四十九天在这山洞里孤男寡女……” 迦罗叶冷笑: “怕了就滚。” “谁……谁怕了!” 林承启梗着脖子,“我得留下帮忙!总得有人跑腿打杂吧!” 无尘轻轻按住他的手臂,对迦罗叶说:大师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她转向林承启,低声道:风磨铜要紧。四十九天不算长。 林承启看看无尘,又看看迦罗叶,一咬牙:去就去!不过得说好,我得负责照看无尘姑娘! 迦罗叶哼了一声,背起行囊:随你的便。 无尘看着林承启那副既紧张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锡兰山的事儿办得顺利,郑和船队准备继续西行,前往古里。 可无尘和迦罗叶要留下来炼风磨铜,得四十九天。 这事得跟郑和说清楚。 无尘去找郑和,林承启跟在后头,心里直打鼓。 他晓得这事不好办,船队不可能等他们这么久。 郑和正在看海图,见他们来了,放下手里的尺子。 “公公,” 无尘行了个礼,“迦罗叶大师说,炼制风磨铜需四十九日,不能中断。我们想留在锡兰山,等炼成了再去追船队。” 郑和眉头微皱: “四十九天太久了。船队不能在海上耽搁。” 林承启赶紧插话: “公公放心,我们炼成了就坐小船去古里找你们。锡兰到古里不是有商船往来么” 郑和沉吟片刻: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他看向无尘,“你们留在异国他乡,安全要紧。” “不妨事,” 无尘说,“迦罗叶熟悉这里,我们会找个隐蔽处。” 郑和想了想,点头应允: “那就这么定。我留一艘小船给你们,再派十几个兵士护卫。四十九日后,你们直接去古里与船队会合。” 从郑和那儿出来,林承启松了口气: “总算说通了。” 无尘却没说话,她能感觉到体内楚妃意识的焦灼与不安。 因为即将与建文帝分别。 当晚,无尘独自去见建文帝。 他住在船队边缘的一艘货船上,平日里深居简出。 “楚妃!” 建文帝见到她,眼里是纯粹的欣喜与爱恋,快步上前。 “陛下。” 无尘垂下眼,依照楚妃的礼仪轻声回应。 就在建文帝靠近的瞬间,她感到体内楚妃的意识如同汹涌的潮水,带着巨大的悲伤与眷恋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不得不微微攥紧袖中的手,用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因为那不属于她的剧烈情感而失态。 “船队要走了” 建文帝问,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是,” 无尘强迫自己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柔而自然, “陛下要随船队先去古里。我……臣妾需留在锡兰山,协助迦罗叶大师炼制器物,约莫四十九日后,再去古里与陛下会合。” 建文帝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明显的担忧: “四十九日只你一人留下太危险了!” “并非一人,有兵士护卫,还有……” 她顿了顿,“还有小林子在旁照应。” 建文帝早就听说了。 那些在船队底层水手和兵士间悄悄流传的闲言碎语, 他起初是不信的,楚妃怎么会 可此刻,听到她亲口说出这个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是天子,纵然是落难的天子,那也是天子! 他的妃子,如今却要托庇于一个阉人 这简直……简直是屈辱。 他看着眼前这张依旧美丽,却似乎隔了一层薄雾的脸庞。 她还是他的楚衣吗 在那些他没有看到的时刻,她和那个小太监……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建文帝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也罢……” 这一声“也罢”,让无尘心头一震。 楚妃那深切的眷恋与离愁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深深一福: “陛下保重。海上风浪大,请务必珍重龙体。” 她不能再停留下去,怕再多说一句,那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就会决堤。 直到转过船舷,确认无人看见,她才靠在冰冷的桅杆上,微微喘息,平复着体内那属于楚妃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澎湃情感。 与她共享这身体的灵魂,正在为与爱人的分离而无声恸哭。 “好了,会再见的。” 她在心里对那个悲伤的灵魂说道。 第二天清晨,宝船舰队扬帆。 无尘和林承启站在岸边,看着白帆渐次消失在海天之际。 迦罗叶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声音沙哑: “看够了就走吧,时辰不等人。” 他领着两人往山里走。 路上,林承启凑近无尘,小声问: “姐姐,昨晚……去见文先生了” 无尘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嗯,辞行而已。” “哦……” 林承启察言观色,见她不愿多谈,便转了话题, “这老疯子找的地方靠谱吗别让咱们在荒山野岭白忙活四十九天。” “迦罗叶既精于此道,选址必有道理。”无尘道。 迦罗叶选中的是一处靠近溪流的山腹岩洞,位置隐蔽,取水也方便。 留下的军士帮着将沉重的炉鼎和各式药材、工具搬进洞内。 迦罗叶开始指挥布置: “炉置中央,柴火堆于东侧。你,”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林承启,“去溪边打水,将那个大陶缸灌满。” 林承启提起水桶,嘴里嘀咕: “好家伙,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无尘正蹲在地上整理药材,闻言头也不抬: “既来之,则安之。少说些话,多做些事。” 林承启凑过来: “姐姐,你说这四十九天,就咱们仨在这山里过日子” “怎么,不愿意” 无尘头也不抬。 “愿意!当然愿意!” 林承启赶紧说,“我就是觉得……挺新鲜的。” 他体内的小林子小声说: “林大哥,你笑得有点傻。” “去去去,” 林承启在心里回道,“小孩子懂什么。” 山洞收拾妥当,迦罗叶开始准备第一返的炼制。 他把辰砂、黑铅等物放在石臼里研磨,动作慢悠悠的,却很有章法。 林承启被安排看火,要求时刻注意火候变化。 “子时火要柔,午时火要烈,” 迦罗叶交代,“差一点,这炉就废了。” 林承启不敢怠慢,眼睛死死盯着炉火。 无尘则在旁边记录火候变化,时不时帮迦罗叶递工具。 第一天下来,林承启累得腰酸背痛。 晚上躺在草铺上,他对着脑海中的小林子诉苦: “这比在船上干活还累啊。” 小林子怯怯地说: “可是林大哥,能和楚妃娘娘住在一个山洞里,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胡说!” 林承启在心里反驳,脸上却有点发热。 另一边,无尘也在和体内的楚妃说话。 “他走了,你很难过吧” 无尘在心里问。 楚妃的声音带着哽咽: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总会再见的,” 无尘安慰她,“等到了古里,就能重逢了。” 楚妃沉默片刻,忽然问: “你对那个小太监,似乎不太一样了。” 无尘愣了一下:“有吗” “你今日对他笑了三次。”楚妃说。 无尘不说话了。 她确实对林承启没那么冷淡了,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共患难,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敢深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 到了第三返炼制时,出了点意外。 林承添柴时手滑,一块辰砂掉进炭火,“轰”地窜起一团紫焰,瞬间燎着了他半边眉毛。 “蠢材!” 迦罗叶厉声喝道,“此物含硫,遇火即燃!” 无尘立刻起身,取来清水和药膏,用布巾蘸了,走到林承启面前。 “别动,” 她声音依旧清冷,动作却轻柔,“闭眼。” 林承启乖乖闭眼,感觉到清凉的药膏敷在火辣辣的皮肤上,舒服得他差点哼出声。 他忍不住咧嘴傻笑。 “还笑” 无尘蹙眉。 “我这是因祸得福,”林承启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无尘不再理他,转身回去继续记录火候。 林承启摸着被敷过药的地方,心里美得冒泡。 小林子在他脑海里小声提醒: “林大哥,你耳朵红透了。” “热的!是炉火烤的!” 林承启强自辩解。 到了第二返“转制黄花银”的环节,按照迦罗叶的要求,需要用三里外雪溪的寒泉水来淬炼。 士兵们轮流去取水,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林承启也主动跟着去了一趟。 山路不好走,水桶又沉,回来时他浑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的溪水。 山风一吹,他冻得直打哆嗦,嘴唇都发紫了。 无尘正在记录火候,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轻一皱。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解下自己的外衫递过去: “披上。”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素罗衫,带着淡淡的檀香味。 林承启愣了一下,赶紧接过来裹在身上,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一旁的迦罗叶冷眼看着,阴恻恻地开口: “《参同契》有云:‘以阴济阳,易生情障’。炉火无情,小心炸炉!” 林承启把带着无尘体温的外衫又裹紧了些,嘴硬地回呛: “老光棍懂什么!这叫同舟共济!” 从第三返“成就青金”到第六返“炼就赤金”,炼制过程越来越复杂,对火候的要求也越发严苛。 林承启每天不是守着炉火添柴,就是帮着研磨矿石,枯燥得很。 他身体里的小林子受不住了,整天在他脑海里叫苦: “林大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天不是看火就是捣药,比在宫里当差还累!” 林承启一边机械地捣着药杵,一边在心里安慰他: “再忍忍,你看无尘姑娘都没喊累。人家一个女子都能坚持,咱们大老爷们怎么能认输”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自己也快熬不住了。 直到这天夜里,他起来给炉子添柴,看见无尘独自坐在洞口望着月亮。 他正要上前搭话,却听见无尘在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 那声音明明是无尘的,语气却格外柔弱,还带着哭腔: “别怕,有我在。” 接着又是无尘平日冷静的声线: “楚仪,定心。那番僧伤不了我们。” 林承启猛地捂住嘴,赶紧缩回暗处。 楚仪!这不是建文帝的妃子吗 他心跳得厉害,轻手轻脚地退回草铺躺下,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无尘姑娘也和他一样,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他既惊讶,又莫名地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窃喜。 第二天干活时,他总忍不住偷偷瞄无尘。 有次无尘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看什么” 无尘问。 林承启挠着头傻笑: “就觉得……无尘姑娘今天格外好看!” 无尘垂下眼帘没搭理他,继续低头记录火候。 但林承启眼尖地瞥见,她的耳根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