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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桌上的那个铜镜取过来,正对着无尘。 “这是‘孽镜’,” 陈玄理说,“配合药力,能引她入幻。人在幻境里,防备最弱,最容易吐真话。” 陈守拙看着那镜子,眼神复杂: “你从哪儿弄来这些邪门东西” 陈玄理没答,只说: “哥,你出去吧,这儿交给我。” 清虚道长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屋,把门带上了。 他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汉子走过来,俩人把无尘架起来,拖到铜镜前,让她面对着镜子坐下。 镜子里的无尘,脸色惨白,头发散乱。 陈玄理端起一碗药汁,捏住她的下巴。 无尘闭紧嘴,可陈玄理手劲大,硬是撬开一道缝,把第二碗药汁又灌了进去。 药又苦又辣,顺着喉咙往下淌,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 灌完药,陈玄理又捏开她的嘴,塞进去一粒水银丹。 然后他退开几步,静静等着。 药劲上来得猛。 无尘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像被人从后头敲了一闷棍。 眼前先是发黑,接着就泛起一片白花花的光。 那面铜镜立在对面,镜面亮得晃眼,里头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影在动。 破晓的天光,荒山,残破的寺庙。 朱允炆跌跌撞撞跑进去,绝望的他将一件袈裟披在身上。 佛像下堆着些书卷的灰烬,还没烧尽。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这景象一闪而过。 紧接着,镜子里又换了场景。 是戏园子的后台。 汽灯亮得晃眼,一个穿着月白戏服的人正对着镜子勾脸。 镜子里映出半张脸,清瘦,苍白,眉头锁着深深的愁绪。 那人手里捏着笔,却不下笔,只是望着镜子里墙上贴的戏单出神。戏单上写着两个大字:《惨睹》。 无尘的心猛地揪紧了。 那张脸,她认得。 是袁克文。 镜中的袁克文放下笔,起身,走上戏台。 锣鼓点响了,他开口唱:“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声音一起,那悲凉劲儿就漫开了。 唱到“担”字,嗓子忽然一窄,带了点嘶,带了点颤,像是实在扛不动了,脚下一趔趄。 这踉跄,跟镜子里那逃亡的朱允炆脚步,叠在了一块儿。 台边站着个人,无尘认出是红豆馆主溥侗,他叹了口气,说道: “这出戏唱的是前朝事,伤的可是今朝人……” 这话像针,扎进无尘心里。 她看着镜中的袁克文,看着他被风鼓起的戏服,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北平时的风流倜傥只剩下满身的凄凉。 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记忆翻涌上来: 冬日的暖阁,他指尖微凉,拂过书页; 琉璃厂的斜阳,给他侧脸镀上金边; 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藏在每一次目光交错里。 可镜中的他,分明正在唱着别人的悲歌,演着自己的末路。 无尘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就在这时候,药力猛地一冲。 镜子里的景象全碎了,变成一片乱糟糟的光影碎片: 像是送葬的队伍,好多女人鬓边系着白绳子,在风里飘; 又像是报童尖着嗓子喊“袁寒云遗产二十银元”; 还有谁在叹气,说“十万天魔乱袈裟”…… 那是……送他 无尘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看见最后,一口薄棺,几个人抬着走。 旁边有人摇头叹气,说的话断断续续飘过来:“……只剩二十块大洋……半桌花酒都不够……” 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全身。 他死了 那样一个人,那样清癯的侧影,那样冰凉又温柔的手指……就这么没了潦倒成这样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成串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滚烫。 那不只是悲伤,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再塞回去,疼得她蜷缩起来。 陈玄理一直站在阴影里看着。 药起作用了。 陈玄理心里有了底。 这“孽镜”配合药力,能勾起人心底最怕的、最念想的景象。 看来这女人心里头,藏着不少事。 他不动声色,等着。 这女人,完了。 药劲儿上来了,把脑子烧糊涂了。 瞧那失魂落魄的样儿,眼泪流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陈玄理心里那点龌龊念头,慢慢又拱了出来。 他往前挪了两步,凑到无尘跟前。 无尘还沉浸在那片悲凉里,没察觉。 陈玄理低下头,她领口微微敞着,因为刚才的挣扎,露出小片白皙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陈玄理的呼吸重了些。他伸出手,悬在她脸颊旁边,感受那眼泪滚落时带起的热气。 这女人,平时看着清清冷冷,像山巅的雪,碰不得。 现在呢瘫在这儿,脆弱得很一碰就碎。 这种反差,挠得他心里痒痒。 “楚姑娘,” 陈玄理的声音低了些,“你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更惹人怜惜。” 陈守拙一直站在门边,这时才开口: “玄理,适可而止。问正事。” 陈玄理这才直起身,脸上的神色收了收,又恢复那副精明的样子。 “楚姑娘,刚才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想起配方了” 无尘浑身一颤,像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叫回来。 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陈玄理,眼神还是散的,眼泪不停地流。 “告诉我,” 陈玄理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镜子里,有什么”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腾”地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又跌坐回去。 她慌乱地扭头,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玄理。 那张脸,似笑非笑,眼神在她身上扫着,像沾了油,腻得恶心。 无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往后缩,死死抵住椅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惊恐和厌恶。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林承启。 “承启!承启!” 她扭着头朝门外喊,声音发颤。 刚才……刚才自己那副样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又…… 她不敢往下想。 陈玄理被她这反应逗乐了似的,慢悠悠开口: “别喊了,省点力气。你那小兄弟,在柴房捆着呢,听不见。”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俯下身,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喷到无尘脸上: “刚才……看见什么了哭得那么伤心嗯” 无尘闭上眼睛,不看他,也不说话。 陈玄理心里那股烦躁又上来了,还夹杂着点别的。 “不说也行。” 他慢悠悠地说,“等你师弟醒了,咱们换个法子问。” 无尘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睁开眼,死死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了。 陈玄理直起身,拍了拍袖子,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好好歇着,” 他拉开门,外头的光漏进来一线,“咱们……日子还长。”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把无尘重新扔回昏暗里。 无尘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猛地松了口气。 她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身上,似乎没什么异样。 她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流下来。 这次不是为了镜中的寒云,是为了她自己,还有不知死活的承启。 无尘被关在西厢书房里,手脚都被麻绳捆着。 药劲还没完全过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她靠在墙边,试着动了动手腕,绳子勒得死紧,皮肉磨得生疼。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 她听见院里有脚步声,是那个叫明心的小童,提着食盒往这边来。 门开了条缝,明心端着碗粥进来。 他不敢看无尘,低着头把粥放在地上,又退到门边。 “姐姐……吃点东西吧。” 明心声音很小。 无尘没动。她看着这孩子,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眼神怯生生的。 这些日子在院里,都是他送饭送药,话不多,干活倒勤快。 “明心,” 无尘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陈居士和他弟弟是什么人” 明心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不知道。老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们要害我,你看不出来吗” 明心不说话了。 无尘叹了口气: “你还小,有些事不懂。但你要记住,帮人做坏事,自己也会遭报应的。” 明心猛地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我……我没想害姐姐。老爷只说让我看着你,别的……别的我都不晓得。” 他说完,像是怕无尘再问什么,慌忙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无尘看着地上那碗粥,还冒着点热气。 她一天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可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下药她闭上眼,靠着墙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又开了。 这回进来的是阿香,端着盆热水,胳膊上搭着块干净布巾。 “姑娘,擦把脸吧。” 阿香把水盆放在地上,蹲下身要帮她擦脸。 无尘躲开:“不用。” 阿香叹了口气: “姑娘,你别怪我。我就是个帮工的,老爷让做什么,我也不敢不听。” 她拧了布巾,还是给无尘擦了擦脸和手,动作很轻,“你呀,也是倔。他们要什么,你给了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个罪。” 无尘没接话。 阿香给她擦完,又端起粥碗: “多少吃一口,身子要紧。” 这回无尘没拒绝。 阿香喂她喝了半碗粥,又倒了点热水给她喝。 做完这些,阿香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无尘一眼,眼神有点复杂,终究什么也没说,关上门走了。 夜里起了风,刮得窗纸哗啦哗啦响。 无尘靠在墙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小时候在宫里,一会儿是跟着师父学艺,一会儿又看见袁克文在戏台上唱戏,唱着唱着,脸就变成了林承启。 “姐!姐!” 林承启在梦里喊她。 无尘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屋里还是黑的,外头风声更紧了。 她竖起耳朵听,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无尘立刻警觉起来。 门开了条缝,一个小小的人影溜进来,是明心。 他手里拿着把柴刀,蹑手蹑脚走到无尘跟前。 “姐姐,别出声。” 明心压低声音,用柴刀割她手上的绳子。 绳子很粗,明心力气小,割得吃力,额上冒出细汗。 好不容易割断了手上的,又去割脚上的。 “明心,你……” 无尘看着他。 “姐姐是好人,我知道。” 明心声音有点抖,可手上没停,“老爷他们……他们不对。” 绳子全割断了。 无尘活动了一下手脚,麻得厉害。 明心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她: “里头有点干粮,还有我攒的几个铜钱。姐姐,你快走吧,从后门出去,往西边山里跑。” “那你怎么办” 无尘问。 “我……我没关系的。” 明心低下头,“我就是个小童,老爷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无尘摸了摸他的头: “谢谢你,明心。” 她站起身,腿还有点软,扶着墙稳了稳。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明心还站在那儿,小小的身影在黑暗里。 “保重。”无尘说。 她拉开门,闪身出去。 明心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地上断成几截的绳子,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他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神仙姐姐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月光很淡,勉强能看清路。 无尘按明心说的,贴着墙根往后门摸。 刚走到院子中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玄理的说话声。 “大哥,那女人嘴硬,明天得换个法子……” 无尘心里一紧,闪身躲到一丛芭蕉后面。 陈玄理和陈守拙从前院走过来,边走边说话。 “你那些手段,太过阴损。” 陈守拙的声音,“问出来便罢,问不出来,早些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我心里有数。” 陈玄理说,“对了,你那小童呢今天怎么没见着” “许是睡下了吧。” 两人说着话,往后院去了。 无尘等他们走远,才从芭蕉后面出来,加快脚步往后门走。 后门虚掩着,她轻轻拉开一条缝,侧身挤出去。 外头是陡峭的山坡,树木茂密。 无尘辨了辨方向,往西边山里走。 山路难行,她又身子虚,走得很慢。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犬吠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被发现了。 无尘心里一沉,咬咬牙,钻进旁边的密林。 林子里更黑,枝杈横生,她脸上手上都被刮破了。 犬吠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在树林间晃动。 她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树喘气。 脑子里飞快地转:这样跑下去,迟早被追上。得想个法子…… 正着急时,旁边草丛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无尘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