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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初,雨彻底停了。 西跨院浸在湿漉漉的寂静里,草药圃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积水顺着叶脉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月光挣扎着穿透未散的乌云,在院中投下片片破碎的斑驳,像无数窥探的眼。 沈如晦立于圃前,青衫依旧半湿,紧贴着背脊,勾勒出清瘦而紧绷的线条。她垂眸,看着脚下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地——那里,方才用玄铁令牌画下的“十”字印记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余一道浅淡的凹痕。 “十,是期限,也是倒数。” 她无声重复,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令牌边缘硌着掌心肌肤,冰凉且沉重。 阿梨悄步上前,递上一件干爽的披风,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 “姑娘,方才……太险了。王爷他……” “他比我们想的,知道得更多。” 沈如晦截断她的话,声音低沉,目光却锐利如初, “柳氏禁足,权柄移交,看似是我赢了局面,实则……” 她顿了顿,将披风系好,布料摩擦带来些许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缕寒意, “是他顺势而为,借我之手,清理门户。” 而且,他点出了“影主”,试探了她的内力。那句“戒调查”,更是明确的警告。 今夜,她看似递出了令牌,占据了主动,实则每一步都在对方默许甚至引导之下。这位靖王爷,绝非池中之物。 “那这令牌……” 阿梨看向她袖口,面露忧色。 沈如晦指尖微动,令牌滑入袖袋深处。 “他既未当场收回,便是默许我暂时持有。这是饵,也是枷锁。” 她抬眼,望向北苑方向——那里,先前一闪而逝的微光再无动静,仿佛只是错觉,但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收拾一下,今夜不会太平静了。” 她转身,走向屋内,步履稳定,不见半分慌乱。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外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并非内侍那种刻意放轻的踮足,而是沉稳、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落地声。 沈如晦正坐在窗下,执笔蘸墨,在一张药材清单上勾画,闻声笔尖未停,只淡淡道:“贵客深夜来访,何不现身” 窗外静默一瞬,随即,一道颀长身影几乎融着夜色,出现在廊下。来人并未穿王府内侍或侍卫的服制,一身玄色劲装,腰佩短刃,面容寻常,唯有一双眼,锐利如鹰,在昏暗光线下,精准地落在沈如晦身上。 “沈姑娘。”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王爷有请。” 并非“沈妃”,而是“沈姑娘”。称呼的微妙变化,让沈如晦心下微动。她放下笔,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对方腰间的短刃形制,以及站姿习惯——是军中好手,且擅暗杀。 “引路。”她起身,并无多言。 再次踏入靖王府主院的书房,气氛与雨夜时截然不同。 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已被一种淡淡的、带着苦味的熏香驱散,门窗紧闭,将外界一切声响隔绝,只余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萧珣依旧倚在窗边软榻上,狐裘换成了更厚重的墨色大氅,膝上未再摊放书卷,只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不再有之前的朦胧病气,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沈如晦走近的身影。 领路的玄衣人无声退至门外,如同融入阴影。 “坐。” 萧珣未抬眼,只指了指榻对面的梨花木椅。 沈如晦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顺,眼神却无半分避让。 沉默在室内蔓延,唯有熏香袅袅。 终于,萧珣停下了摩挲玉佩的动作,将那枚玄铁令牌从袖中取出,随意置于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影”字在烛火下,幽光流转。 “沈如晦。” 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今夜这出戏,唱得不错。” 沈如晦微微颔首: “妾身愚钝,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愚钝”萧珣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却并无多少恶意,更像是一种……确认。 “能在柴房裂缝下找出此物,能顶着暴雨‘恰好’在柳氏动手后送来,能在我试探内力时隐而不发,更能轻描淡写几句话,将柳氏打入尘埃……沈家姑娘,若你这算愚钝,这满京城怕是找不出几个聪明人。” 他话语犀利,直接撕开了彼此心照不宣的伪装。 沈如晦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王爷既然洞察,妾身也不再绕弯。此物,”她目光扫过令牌,“确系无意所得。妾身呈上,一为自保,二为……求证。” “求证什么” “求证王爷,是否如外界所传,真的……不问世事,体弱难支。”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 “也求证王爷,对此物,以及它背后可能牵扯的旧事,知不知情。” “旧事”萧珣眸光微闪,“你指的是,你母亲通敌叛国,被先帝下旨赐死,沈家满门抄斩的旧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旧闻,却字字如刀,狠狠剐在沈如晦心上。 她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是。” 萧珣盯着她,良久,忽然又低低咳嗽起来,这次咳得似乎有些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盏,抿了一口,压下咳嗽,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那份属于病弱的伪装,已彻底卸下。 “你想要什么” 他问得直接。 沈如晦看着他,知道他此刻展现的,或许是更接近真实的一面。她也直言不讳: “第一,我要查清母亲冤案的真相,还她清白。第二,我要在这靖王府,活下去,并且,要有足够的力量活下去。” “活下去” 萧珣挑眉, “凭你‘影主’的身份还是凭你沈家可能残存的势力” “凭我自身。” 沈如晦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也凭王爷……可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哦” “王爷韬光养晦,隐忍多年,身边看似铁板一块,实则眼线遍布。明有柳氏这等蠢蠢欲动的内宅妇人,暗处……只怕更多。” 她目光扫过窗外,意有所指, “王爷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却又不会反伤己身的刀,替您清理这些碍眼的钉子。而我,需要王爷的默许,甚至……支持,在王府站稳脚跟,并借助王府的渠道,调查旧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萧珣重复着这个词,指尖轻轻敲击着矮几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目光再次落回令牌上,沉默良久。 烛火将他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沈如晦耐心等待着,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赌对了,前路便多了一分希望;赌错了,或许今夜就走不出这间书房。 时间一点点流逝,熏香的苦味似乎更浓了些。 终于,萧珣停下了敲击的动作。他抬眼,眸光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要将人吸进去。 “成交。” 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沈如晦心下微松,但紧接着,便听他又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寒冰擦过耳廓: “但记住,合作,仅限于清理内宅眼线,以及在你调查旧案时,提供有限的便利。王府之外,朝堂之上,我的事,你不得窥探,更不得干涉。若越界……” 他未说完,但那股骤然降临的、冰冷刺骨的压迫感,已说明了一切。 “妾身明白。” 沈如晦垂眸应下。 “很好。” 萧珣身体微微后靠,重新拾起那枚白玉佩把玩,恢复了那副慵懒淡漠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幻觉。 “柳氏那边,既已禁足,对牌账册你也接手,便好好利用。府中哪些人是钉子,你自行判断处理,无需事事回禀。至于‘影’字令……” 他瞥了一眼矮几上的令牌, “既与你有缘,便暂由你保管。如何运用,是你的事,但若因此引来祸端,也自行承担。” 这便是给了她相当大的自主权,同时也划清了界限。 “谢王爷。” 沈如晦起身,行礼。 “去吧。” 萧珣闭上眼,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 “日后若非必要,不必亲自过来。有事,自会有人寻你。” 沈如晦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当她的手触及冰凉的门环时,身后又传来萧珣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沈如晦,希望你这把刀,足够快,也……足够聪明。” 沈如晦脚步未停,拉开门,走入夜色。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书房内的一切。 回西跨院的路上,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寒,吹拂在脸上。 沈如晦步履沉稳,心下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与萧珣的这次交锋,看似达成了合作,实则前路更加迷雾重重。他承认了“影主”的身份,却未深究来历;他默许了她调查母亲旧案,却又划下不得窥探其事的红线;他给了她内宅权柄,却又提醒她祸端自承。 这位靖王爷,心思深沉如海,合作的基础薄如蝉翼。 她抬手,指尖拂过袖袋中冰凉的令牌。 刀吗 她自然会做一把快刀,但执刀的手,未必永远只能是他。 回到西跨院,阿梨仍在焦急等待,见她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 “无事。” 沈如晦摇头,走到窗边,看向沉寂的北苑方向,那里依旧一片黑暗。 “从明日起,我们怕是要忙起来了。” 她需要尽快梳理内宅账目,找出柳如烟的余党,以及……萧珣希望她清理的“眼线”。同时,母亲旧案的调查,也必须借助新的身份和权柄,悄然开始。 夜色浓稠,仿佛蕴藏着无数未知。 而在更深的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始终静默地注视着西跨院的动静。当沈如晦窗内的烛火熄灭后,远处,另一扇从未亮起过的窗户后,一道模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随即也隐没在彻底的黑暗之中。 合作伊始,各怀鬼胎。 这王府的深潭,因这雨夜的合作,才刚刚开始,泛起真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