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灵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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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深处，藏着我们“守山屯”。 屯子不过百十户人家，据说祖上是前朝避祸迁来的，与世隔绝，靠山吃山。 屯里人世代信奉“山灵”，不是山神，更像是一种笼罩整片山脉的、古老而模糊的意志。 老人们说，是山灵允许我们在此栖身，赐予我们猎物和草药，但我们，也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山灵祭”。 每隔一甲子（六十年），必须在屯子后山的“祖洞”前，举行一次最隆重的血祭。 祭品不是三牲，而是……一个拥有纯正“守山”血脉的童男。称为“灵童”。 被选中的“灵童”，会在祭典前一个月被送入祖洞斋戒沐浴，由屯里最年长的“祭婆”照料。 祭典当日，在月圆之夜，由祭婆亲手将其送入祖洞深处那终年缭绕着白色雾气的“灵潭”之中，献祭给山灵，以换取下一个六十年的风调雨顺、山林繁茂。 我太奶奶就是上一任的祭婆。 她活到九十九岁才无疾而终，临终前，她浑浊的眼睛 死死盯着当时还年幼的我爹，反复念叨：“下一个……下一个甲子……轮到我们家了……是命……躲不掉……” 我爹是屯里少数读过书、还去山外见过世面的人，他对这套说法深恶痛绝。 他常说那是愚昧，是谋杀！为此，他没少跟屯里的老人们争执。 时光荏苒，六十年将至。屯子里开始弥漫一种隐秘而紧张的气氛。 老人们看向我们这些孩子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明，尤其是看着我弟弟山娃——他是我们这一代里，血脉据说最“纯”的男丁。 现任祭婆是太奶奶的徒弟，一个脸上皱纹比山核桃还深、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的老太太，我们都叫她麻婆。 她开始频繁出入我家，用那双干枯的手摩挲山娃的头，嘴里念念有词，眼神狂热。 我爹的反应异常激烈，几次差点和麻婆动手。 他明确宣布，绝不允许任何人动他儿子一根汗毛，什么狗屁山灵祭，他不信！ 屯老们轮番上门劝说，软硬兼施。 “根生（我爹的名字），这是祖宗的规矩！坏了规矩，山灵震怒，我们整个屯子都要遭殃！” “是啊，根生，不能因为你一家，害了全屯老小啊！” “山娃能被选中，是你们家的荣耀！祭祀之后，山灵会保佑你们家世代平安的！” 我爹油盐不进，甚至开始偷偷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全家偷偷离开守山屯。 祭典前三天，变故发生了。 那天下午，山娃和几个小伙伴去屯子边上的林子里采蘑菇，直到天黑也没回来。 大家打着火把去找，最后只在林子深处找到山娃一只被扯烂的布鞋，还有地上几道凌乱的、像是被什么巨大东西拖拽过的痕迹。 空气里，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麝香又混合着腐烂树叶的奇异腥气。 “是……是山灵！它等不及了！它亲自来带走灵童了！” 麻婆看着那痕迹，声音颤抖，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娘当场晕了过去。 我爹像疯了一样，红着眼睛要冲进深山去找，被几个壮汉死死拦住。 “没用的！根生！山灵带走了，就找不回来了！这是天意！” 屯老们七嘴八舌地劝着，更像是宣判。 我爹不信邪，第二天一早，还是带着猎枪和干粮，独自钻进了莽莽山林。 他去了三天，回来时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山娃那只破布鞋，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 祭典，还是如期举行了。 就在山娃“失踪”的那片林子边缘，靠近祖洞入口的空地上。 火光映照着麻婆那张肃穆而诡异的脸，她穿着繁复的、用各种鸟羽和兽皮缝制的祭服，跳着一种古老而扭曲的舞蹈，口中吟唱着无人能懂的祭歌。屯民们匍匐在地，神情惶恐而虔诚。 没有祭品，麻婆就将山娃那只破布鞋供奉在祭台上，对着幽深的祖洞方向跪拜，声音凄厉： “山灵息怒！灵童已备，请您笑纳！佑我守山，六十年安康！” 仪式完成，人们惴惴不安地散去。 所有人都以为，山娃已经死了，成了这次不完美祭祀的牺牲品。 然而，就在祭典后的第七天夜里，山娃……回来了！ 他是在凌晨时分，自己走回屯子的。 就站在我家院门口，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用柔软洁白兽皮缝制的古怪衣服，赤着脚，身上干干净净，甚至比失踪前还胖了些，小脸红扑扑的。 但他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不再是那个活泼好动的八岁孩童，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 他看着我们，像看着陌生的物件。他不说话，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不发一言。 我娘喜极而泣，想上前抱他，他却微微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更奇怪的是，屯子里开始出现种种“祥瑞”。 久旱逢甘霖，狩猎收获前所未有地丰盛，就连最难采摘的珍贵草药，也仿佛一夜之间冒了出来。 麻婆和屯老们欣喜若狂，对着祖洞方向磕头如捣蒜，说是山灵显灵，宽恕了我们，并且赐下了福报。 只有我爹，眉头越皱越紧。 他悄悄告诉我：“娃，不对劲。山娃身上……有股味道，和那天林子里的一模一样。而且，你看他的眼睛……” 我仔细看，才发现，山娃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偶尔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幽绿色的光芒，像是深夜山林里野兽的反光。 他开始表现出一些诡异的能力。 他能轻易呼唤来山里的飞鸟走兽，那些凶猛的野猪、猞猁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家猫。他手指划过枯木，草木会奇迹般地重新泛绿。 屯民们对他又敬又畏，称他为“山灵之子”，甚至有人偷偷朝他跪拜。 但我爹却越来越恐惧。 他发现，山娃偶尔会半夜独自出门，朝着祖洞的方向走去，天亮才回来。 有一次，我爹偷偷跟着，看到山娃站在祖洞入口那缭绕的白雾前，张开双臂，那白雾像是有生命般向他汇聚，而他脸上，露出了一种……享受的、非人的表情。 “他不是山娃了……” 我爹在一个夜晚，死死攥着我的手，声音沙哑而绝望， “山娃的魂……可能已经被山灵吞了……现在回来的，是山灵借他身子……行走人间的……化身！” “它为什么要回来” 我颤抖着问。 “不知道……” 我爹眼神恐惧， “也许……祭祀并未完成，它不满意也许……它想要更多或者……它只是想看看，它统治的这片山林和它的……祭品们” 就在这时，我们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山娃静静地站在门口，穿着那身白兽皮衣服，赤着脚。 月光照在他脸上，平静无波。 他用那双空洞的、偶尔闪过幽绿光芒的眼睛，看着我们，然后，缓缓抬起了手，指向窗外祖洞的方向。 一个平静的、没有任何孩童稚气、仿佛由风声、水声、树叶摩挲声共同组成的混合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直接钻入我们的脑海： “时候……快到了……” “下一个……” 我爹猛地将我护在身后，浑身绷紧，如同面对最危险的野兽。 山娃（或者说，那个东西）说完，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像融入夜色的一缕雾气。 屯子里的“祥瑞”还在继续，但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却像瘟疫一样，在我们家，或许很快会在整个守山屯蔓延开来。 我们知道，祭祀并没有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 而下一个被选中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