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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在山路上割开一道昏黄的光带,收音机里的童谣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贴着耳朵哼的。 歌词含糊不清,可那调子,我听过——就在刚才凡子昏迷的时候,他嘴里也哼过一模一样的。 “妹妹等等我,哥哥背你过小河……” 我猛地伸手拍下电源键,咔哒一声,世界安静了。 车厢里只剩下发动机的嗡鸣和凡子微弱的呼吸。 他躺在后座,脸色白得像纸,额头那道血痕已经凝固,可边缘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暗红,像是渗出来的不是血,是淤在皮下的腐液。 我盯着那道伤,心里一阵发毛——我们停车的地方根本没有树,哪来的树枝砸他 “他醒了!”猴子突然低喊。 凡子眼皮颤了颤,猛地吸了口气,整个人像被电击般抽了一下。 他睁着眼,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视线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转向大嘴,最后死死盯住后车厢的方向。 “出……出事了……”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清,“车翻了……红衣服的女人……她坐在副驾……她没头……” 大嘴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闭嘴!胡说什么车没翻,你也没事,就是撞了下头。” “不是梦……”凡子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大嘴按住,“我听见敲铁皮的声音……哒、哒、哒……像指甲在刮……还有那首歌……收音机里放的就是那首歌!” 猴子笑了一声,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哟,还入戏了脑震荡的人都这样,看谁都像鬼。你就是太累,加上这破山路颠的,做噩梦正常。” 他说着掏出一包纸巾,撕了一块给凡子擦额头的血。 可就在纸巾碰上伤口的瞬间,那雪白的纸上猛地洇开一团猩红,颜色浓得不像刚结痂的血,倒像是刚从血管里挤出来的。 我盯着那团红,喉咙发紧。 凡子也看见了。 他盯着纸巾,眼神一点点凝固,忽然低声问:“……我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 没人回答。 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车里明明开着暖风,可我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嘴伸手摸向中控台,按下了那盘老旧磁带的播放键。 滋啦—— 音乐响起。 依旧是那首童谣。 依旧是那个稚嫩又扭曲的女声,一句一句,从喇叭里爬出来: “妹妹等等我,哥哥背你过小河……摔一跤不要怕,我给你捡星星戴发……” 猴子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慢慢转头看向大嘴:“你……你什么时候放的这盘带” 大嘴没说话,手指关节发白地攥着方向盘。 他额角渗出一层冷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可我知道,他根本没在看路。 “这带……不是早就扔了吗”他嗓音发颤,“这是我昨天送遗体回土凹村时用的……回来我就塞进储物格,再没碰过。” “那你现在为什么放它”我声音发抖。 “我没按!”大嘴猛地抬头,“是它自己……自己弹出来的!” 车厢里死寂。 凡子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后车厢:“……是它在听……它一直都在听……” 大嘴突然一脚踩下刹车。 车子猛地顿住,我们三人全往前冲。 凡子撞上座椅靠背,闷哼一声,却连疼都顾不上,只是死死盯着后车厢那扇焊死的钢条门。 “昨夜……”大嘴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极低,“我送完人回来,路上……听见了。” 我们全看向他。 “后车厢……传来‘哒、哒、哒’的声音。”他缓缓说,“就像……有人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铁皮。” “你他妈别吓人了!”猴子吼了一声,可声音已经发虚。 “我不是吓你。”大嘴转过头,眼神直勾勾的,“那声音……和凡子说的一模一样。” 车里没人再说话。 收音机关了,磁带也停了,可那首童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低头看凡子,他正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神空得像魂被抽走。 而那扇门,焊条密密麻麻,严丝合缝,连只老鼠都钻不进去。 可就在车灯最后一次扫过门缝的瞬间—— 我好像看见,门缝底下,有一点湿漉漉的红,正缓缓往外渗。 我盯着门缝底下那抹红,心跳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它还在渗。 一滴,又一滴,缓慢地顺着焊条的接缝滑下来,在车灯的余光里泛着油亮的暗红,像血,却又不像——太稠了,几乎像是凝固的漆。 “谁……谁去开门看看”猴子声音发虚,嘴上刚还说大嘴神经过敏,现在却往后缩了缩,几乎贴到我背上。 没人动。 大嘴死死盯着那扇门,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额角的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来。 他知道,那门焊死了。 不是普通的锁,是殡仪馆的老规矩——运遗体的车,后车厢必须焊死,防止“东西”下来。 可现在,那里面……真的一无所有吗 “凡子,你刚才说……听见敲铁皮的声音”我低声问,嗓子干得发涩。 凡子没看我,眼睛仍钉在门上,嘴唇微微抖着:“不是刚才……是从梦里就开始了。哒、哒、哒……像是有人在等回应。” “梦”猴子猛地打断,“你清醒点!那是脑震荡!咱们刚才在山路撞了树杈,你头磕着了,做噩梦能吓死自己至于吗!” 他说得大声,像是要压住什么。可他自己都不敢看那扇门。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冷风灌进来,吹得人一激灵。 山间雾气重,白茫茫地裹着车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围住了。 “我去看。”我说。 大嘴猛地拉住我胳膊:“白天看!等天亮!” “现在就看。”我甩开他,“焊死了,能有什么你怕的到底是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不是怕鬼,是怕确认。 我们三人站在后车厢前。 猴子打着手电,光束照在焊条上,密密麻麻的铁条交错如笼,缝隙连手指都伸不进。 门底那点红已经干了,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是被擦过,又像是……被人刻意抹掉。 “你看,啥都没有。”猴子踢了踢车门,“焊得跟铁棺材似的,鬼也钻不进来。大嘴,你是不是拉过什么不该拉的心里有鬼吧” 大嘴脸色铁青,没反驳。 我们绕车一圈,翻了驾驶室储物格,查了轮胎、底盘,甚至趴下去看了车底。 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划痕,没有异物。 连那盘磁带,也被我翻出来——标签上写着“土凹村-张晓静”,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张晓静”我念出声。 “昨天送的那个小女孩。”大嘴低声说,“车祸,头颅……不完整。家属要求回村下葬。” 我猛地想起凡子梦里的红衣女人——没头。 心口一紧。 “你们说……会不会是她”我声音压得极低。 “别他妈瞎扯!”猴子吼了一声,可手电光却晃了。 我们沉默地回到车上。 天边已泛出灰白,山路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喇叭声。 小镇醒了,人声、车流、早点摊的油烟味顺着风飘来,热闹得像是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可凡子仍坐在后座,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盯着后车厢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 到了殡仪馆,王师傅正蹲在门口抽烟。 他五十多岁,背有点驼,是这里最老的职工,谁家死人他都送过,连鬼节烧纸都从不避开。 “车出事了”他瞥了我们一眼,烟灰抖了抖。 大嘴把昨晚的事说了,没添油加醋,也没隐瞒。 王师傅听完,没笑,也没骂,只是掐灭烟头,低低说了一句: “过路魂,扒上车了。” 空气一冷。 “啥意思”猴子问,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硬了。 “人死在外头,魂回不了家,就顺着路走。车经过,尤其是拉过遗体的,它觉得是‘顺风车’,就爬上来了。”王师傅抬头看了看我们的车,“尤其是小孩,执念重,又不懂规矩,容易缠着不走。” “那……那现在怎么办”凡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王师傅从兜里掏出一截艾条,黄褐色,干枯发脆:“烧了,绕车三圈,熏一遍。它知道这车不留它,自然就下了。” 就这么简单 我们愣住。 可这“简单”反而更让人发毛。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我们承认了有鬼,承认了它能上车,承认了这辆殡葬车,真的成了阴阳之间的临时驿站。 大嘴接过艾条,手有点抖:“我……我去买。” “我不信这些。”猴子嘴上这么说,可当大嘴要他一起去时,他却猛地摇头:“你去!我在这守车。” 守车守什么防鬼下来 我看着那辆静默的殡葬车,漆黑的后车厢像一张闭着的嘴。 凡子站在我旁边,忽然低声说: “梦里……那只手,是冷的。” 我转头看他。 “它不是从梦里伸出来的。”他盯着那扇焊死的门,眼神空得吓人,“是它先碰了我,我才做了那个梦。” 我脊背一凉。 大嘴匆匆回来,买了整把艾条。 王师傅亲自点燃,火苗跳了一下,艾草的苦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绕着车走,嘴里念着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 我们站在远处,看着那青烟一圈圈缠绕车身,像是给它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烧完,王师傅把残灰撒在车轮下:“三天内别走夜路,尤其是土凹村那条线。” 大嘴点头,脸色仍不好看。 我们回到车边。 焊死的门依旧紧闭,门缝下的红迹消失了,像是被烟熏走了。 可当我低头时,却发现车胎边缘,沾着一小撮湿泥——泥里,混着一点暗红的丝状物,像是……干涸的血痂。 没人看见。 我抬头望向凡子,他正望着车,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而那首童谣,我发誓——在艾烟散尽的瞬间,还在风里,轻轻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