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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的夜,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得压人。 大嘴推门进停尸房后,我站在值班室门口,腿根发软。 走廊黑得彻底,只有尽头那盏应急灯泛着绿光,照得墙上的影子像是活物在蠕动。 风还在吹,那股烧头发的味儿越来越浓,混着湿土和腐叶的气息,钻进鼻腔,直往脑子深处扎。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几分钟后,大嘴出来了,推着一辆担架车,上面盖着白布,轮廓能看出是个孩子。 他动作很稳,可我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绷得发紫。 “走。”他说,嗓音哑得不像话。 我们没敢多问。 猴子已经在车上等着了,凡子临时顶班,坐在副驾。 我跟大嘴抬尸袋塞进后备箱,关上那一瞬,金属搭扣“咔”地一声,像咬住了什么。 车发动了。 车灯劈开夜色,山路像条灰蛇盘在山腰,两旁林子黑黢黢的,树影晃动,仿佛随时会扑出来。 刚出镇口没多久,前方弯道忽然走出两个人影。 一高一低。 女人牵着个小女孩,都穿着白底红花的短袖衬衫,裤脚沾着泥。 她们站在路中央,不说话,也不挥手,就那么静静看着我们驶近。 大嘴一脚刹车。 车停了。距离她们还有五米。 “拦车”凡子皱眉,声音压低,“这鬼天气,谁在外头走” 没人回答。 猴子扒着车窗往前瞅,脸色有点发白:“妈的……那小孩……脚没沾地。” 我顺着看去——果然。 小女孩双脚离地寸许,悬着,随着女人的手轻轻晃。 大嘴没熄火,手搭在档把上,指节发白。 他缓缓摇头:“不载活人,不载鬼。今天不拉人。” 女人忽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空得像井。 她抬起右手,像是要说话,动作却慢得反常,手臂像被水拖着,一点一点举起来。 那手苍白,指甲泛青,袖口沾着黑泥。 就在那一瞬,车里温度骤降。 空调明明没开,可我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成了白雾。 收音机滋啦一声,自动打开,放的是段童谣,调子走样,咿咿呀呀地唱:“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上没了娘……” “关掉!”大嘴低吼。 凡子猛地拍下按钮。音乐戛然而止。 再看前方——人没了。 路空荡荡,风卷着落叶打转,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大嘴咬牙,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轮胎碾过弯道,发出刺耳摩擦声。 谁都没说话,可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那不是人。 车一路开到山外殡仪站交接尸体,过程顺利得诡异。 没人多问,没人多看。 我们交了单,掉头回镇。 返程路上,天更黑了。月亮彻底被云吞了,连星都没有。 快进镇时,车子颠了一下。 “哪儿漏油了”大嘴皱眉,把车靠边停在加油站。 他下车绕了一圈,我和猴子也跟着下去。凡子留在车上抽烟。 “油没问题。”大嘴走到车尾,忽然顿住,“……这什么” 我和猴子走过去。 车尾车牌下方,挂着一件衣服。 白底红花的短袖衬衫。 正是那女人穿的那件。 我浑身汗毛炸起。 猴子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油箱上,发出“哐”一声响。 “不可能!”我声音发抖,“停车时她们根本没靠近!我们全程没下过车!这衣服……怎么挂上去的” 大嘴盯着那衣服,脸色铁青。 他伸手要去拿,又硬生生收回来:“别碰。” 凡子也下了车,盯着那衬衫看了几秒,忽然说:“风刮来的” “放屁!”猴子吼,“哪来的风今晚一丝风都没有!而且你看看——”他指着衣角,“这扣子……是系着的。” 我们全都僵住了。 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整整齐齐系着。 像是被人穿过后脱下,仔细叠过,再挂上来的。 可那母女,从出现到消失,连车都没近过。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我感觉后背湿透了,冷得发抖。 大嘴终于伸手,用工具包上的夹子把衣服取下来,塞进塑料袋封好。 “回去再说。”他声音低哑,“先别声张。” 我们默默上车,一路无话。 回到殡仪馆,把衣服锁进值班室柜子,谁也没提,可每个人眼神都躲着那柜子。 当晚,李非凡请我们吃饭,说是压惊。 郭薇也来了,做了几道家常菜,饭桌上勉强挤出点笑。 “今天真邪门。”猴子夹了口菜,嘀咕,“那女的……到底想干嘛她要是想上车,硬来我们都拦不住。可她就站在那儿,举个手……像在打招呼,又像在……点名。” “别说了。”凡子打断他。 郭薇给我们倒汤,随口问:“你们说碰见个女人带孩子穿白花衣服” 我们一顿。 “对。”我点头,“怎么了” 她搅了搅汤,语气轻松:“我小时候听老人讲,穿白花衫的女人,是‘引路婆’,专在鬼节夜里带迷魂的孩子回家。可她要是自己没安息,带的就不是孩子的魂,是别人的命。” 饭桌一下子静了。 我抬头看她,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着。 就在这时,她忽然歪头想了想,补了一句:“那小孩……是不是也上车了” 话落。 所有人笑容僵在脸上。 我猛地转头看向大嘴。 他握着筷子的手一抖,汤洒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色。 空气像被抽干了。 谁也没说话。可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停了一拍。 大嘴缓缓放下筷子,盯着面前那碗刚盛的米饭,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低头看着饭,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