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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铁门开启的吱呀声已穿透霜色。姬子玉跑在村里的水泥路上。山城的十月已经有了凉意，上班的工人裹着粗布棉袄向各个工厂走去。卖秋储菜的菜农推着板车，吐出长长的白气。浑江水边浮着零星的冰凌碎屑，倒映出两岸群山褪去青衫的模样——白桦林抖落最后几片银箔，枫树在崖畔燃起成片的火焰，唯有倔强的野菊，还在石缝里擎着淡紫的旗。 一大片家属房静静伫立在老厂的土地上，前面的几栋就快封顶，而后面的那些则只有三四层，更远处是刚打好地基的二期工程。工地外不时的有村民走过，眼里都是热切。右侧的别墅区已经初具模样，一半贴完马赛克瓷砖的墙面，不时折射出五彩的光。最前面的几栋里，有人进进出出，那应该是表姐夫开始室内装修的队伍。 再往前跑两公里，就到了北极冰箱的厂区。被围起来的一百亩土地是一期工程，光这一圈围墙消耗掉的空心砖，就用了富强建材三天的产能。净空高六米的车间，远远望去如低伏的巨龙，来自意国的生产线正在安装调试。时间紧、任务重，不管是意国特派人员还是奉天挖来的工程师，全部人员都是连轴转。区里招待所的房间不足，连自家的五楼也被安排了两个，本来这里条件好还想着用以招待意国人，但妈妈已经被这些体味很大的专家们熏吐了两次，只能调整了住宿。这也是妈妈催着表姐夫加快装修速度的原因之一，那里有一个专家楼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跑过一个接近三公里的下坡，前面就是大安镇。那些本应在收割后，显得荒芜的土地上，一排排的反季节蔬菜大棚拔地而起。凭借着先发优势和许涛书记抢到的政策倾斜，已经有三百多亩的大棚投入使用。听五哥说，最早的那三十亩试验田，不但收回成本还有了盈余。甚至就连五六月份个人最早投资的那一批，不算工时投入，也都要收回成本了！这就极大刺激了村民的意愿。相比起集体企业的数据，他们更相信同村村民的。至于工时投入，就是起早贪黑的卖点力气，值个什么钱！ 跑过镇广场，那里已经有几台蒙着帆布的大解放在装菜，这应该是县里黑土地生鲜的收货车。菜农们三、四点钟就要起来采摘，五六点钟开始挑拣，最早的这批菜会在七点钟装车，中午就会到达奉天和春城的批发市场，成为被两市市民争抢的靓货。也不是没有地痞流氓打过这些菜的主意，但在刘局长跨市、跨省的铁拳重击下，无不退避三舍，有门路的回到原籍老实做人，没门路的现在还在劳改队里为山城做贡献呢。 这也是马三佩服姬子玉的地方。原本他还想着动用御八珍和厚德的安保人员来“以德服人”，这玩意他熟。可人家黑土地可是县里控股的国资公司，一通专政的铁拳后，两大市场立刻河清海晏，就连御八珍熟食和厚德冷鲜肉的门店都受益不少。因为道上传说，这两家公司的老板背景很深，不但打架凶狠，还特么不讲武德，动不动就让公安抓人。 跨省追捕又不是自己的发明，子玉摇摇头，继续向前跑。 大安往前五公里就是三镇药厂，他今天准备跑一个半马，虽然没有腕表计数，但从这个工厂折回御八珍，公里数基本就差不多了。这里的工厂已经完工，大院里正在平整着土地，准备道路硬化。计划里是十一月份开工试生产，产品铺向已经开发完毕的六大市场，等明年再做广告推广，那时候冀省、鲁省、豫省的销售队伍也应该组建完毕。 昨晚二狗还给自己打了电话，想把媳妇调过来，子玉没有同意。他的意见是王莉可以调去空调厂，尽量和他离得近一些，但不能在二狗手下，企业管理上很忌讳这一点。另外二狗也提了子荃姐的事，六哥让他有机会收拾一下老莫，别让这个狗皮膏药给沾上，如果能想办法一刀两断就更好了。办法他没有，但收拾老莫也不用他动手，煤河镇有很多混子想巴结他，希望能从他手里露出来点汤汤水水过日子。 没在药厂门口停留，姬子玉在人们活久见的眼神里转了个弯，准备从南线马路往回跑。 初升的太阳悬在枯黄的玉米杆子上。农人踩着咯吱作响的枯叶穿行田间，镰刀划过稻秆时扬起金屑，新割的谷穗在竹篾席上摊开，蒸腾出带着土腥的甜香。田间地头上，秋菜堆成青白小山，老妪蹲在墙角穿着红辣椒，麻绳上垂落的串串艳色，蹲守摊位的狸花猫闭着眼睛打着长长的哈欠，根本不在意跑过去的子玉。 远山上，已有身影闪动，在这个丰收的季节里，收割完庄稼的农民会组队进山，采蘑菇、捡核桃、挖药材、打野味，最不济也可以采两筐野果，给家里的孩子打打牙祭。再远处的林间，有种植户开始采挖种好的人参，拉去山城县的交易市场。这里是长白人参的五大主产区之一，每年都有小日子和小西巴挥舞着钞票来采购。在这种利益刺激下，许多翠绿的山林就会被改造成参田，村民毁林种参后，一草不长的废弃参田，将会被雨水不断冲刷，最后导致水土流失。这样的隐患让人们对这个产品又爱又恨，直到二十年后农业技术的再次突破。 想到了人参，就又想到了鬼子和子琴这小两口儿。结完婚的袁宝贵并没有在家待几天，就被姬子琴撵去了粤省，那里参鹿药酒卖的特别好，随着销售团队的逐步推进，订货量也在节节攀升。不过鬼子去粤省是因为另一件事——高丽参的订单。 粤省是滋补大省，所有药材里，高丽参的销售一直名列前茅，各地的医药药材公司的需求很大。派出去的销售人员当中有一个即八卦、又很会吹牛逼的，他了解一些高丽参的制作，也知道存仁堂注册了“正官庄”商标，却谎称是自家品牌，于是就有了这部分订单，还特么是预付款。他这次过去会带着小倩的父亲刘景琦，让他和粤省的销售员们见一面，培训一下，然后再联合推广销售。而刘景琦也顺道从鹏城出关，去港城看女儿和老娘。 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小倩了！子玉吐出一口气，继续奔跑着。离别的日子里，每当月色漫过窗台时，他便总不由自主的去摩挲她的那张油画。女孩笑眼弯弯的模样，将台灯暖光揉成星子，落在他摊开的课本空白处。每当夜风掠过纱帘，他会想起分别时那温柔的唇，以及发梢残留的茉莉花香，手指也会不自觉地抚过脖颈——那里似乎还留着她的吻痕。 可每到这时，他又会陷入另一种自惭与自责的情绪里。那个改变了人生轨迹，还在奉天就读的女孩，仿佛变成了胸口的那颗朱砂痣，一跳一跳的让他回忆起旧日种种：分居两地相逢的热烈，新婚红烛下的羞赧，执手半生相濡以沫的依恋，一家三口寻常生活的温馨。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记不得多少次深夜惊醒，习惯性伸手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也记不得多少次目光凝滞，按下脑海中翻腾的身影。丸都相逢，她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了自己，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两朵玫瑰。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姬子玉又一次按下消除键，不再去思考和选择，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还是想想考试吧！姬子玉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已经结束，他的名次又前进了两名，达到了年级十三。小谢和王建虽然去了港城，但于谦玥收集密卷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而且黄冈的密卷也找到了出处。没有了兄弟和女人，他刷题的速度和效率也在不断提升，只是校园的生活也没有了更多期盼。 “小鱼儿！” 九点多钟，跑回大院的姬子玉，看到了门口等待的二虎。休息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又要去沪市了。 “二虎哥，等我冲个澡下来聊。”二十多公里跑下来，他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抓起桌上的汽水，一口气吹了两瓶。 “没事，我不急。”明显胖了一圈的二虎挥挥手让子玉上楼，回身又坐在沙发上，和干妈聊起了孩子。 “老沈他们回沪市了吧”洗漱完的子玉，坐在餐桌前边扒拉着饭边问。 “沈万发他们是月初回的沪市，老习去了黄冈，想亲自找人买今年的参考资料。” “那又何必呢！”子玉摇摇头。 “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吧。”二虎笑着道：“这次跟着你，又在港城赚了60万，也不知道你喜欢啥。老习的意思是亲自过去，看看有没有啥对高考有用的好东西。听说那里有好几个老师是出过高考题的，没准能压中几道呢。” “高考是分省命题，各考各的。你就是找到咱吉省的专家也没有用！”子玉哑然道：“高考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这次回去把浦东的那五十亩地用上，建一个药厂，那几个西药的授权已经办理完了。” “行，我明天就走。” “不用这么急！以后每月自己安排时间回来，等孩子大一大，让小芹姐去沪市陪你。” “嘿嘿嘿...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沪市的房子都开始装修了，等明年春天就搬过去。” “好啊，正好可以去做药厂的财务，自己家人用着也放心。”子玉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