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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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怪物 re 跑到那栋塌了半边的破楼边上。 李峰一猫腰钻到一辆四轮朝天的破车后头。 林水有点喘。 但看架势体力还能撑住。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对林水说： “今儿就到这吧。” “前面那堆废墟后面，有块儿能歇脚的地，还算安全。” “今晚就搁那儿凑合一宿。” “嗯……我没事，还能走。”林水坚持。 他看了眼林水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 指了指天： “天擦黑了。” “天一黑透，这破地方就不是人待的了。” “是……‘它们’出来的时候吗”林水声音压低。 “‘它们’指什么”嫦娥在他耳朵里好奇地问（林水听不见）。 “你指‘人拟’”李峰替嫦娥问出来。 林水脸上露出懵圈的表情： “人拟……吗” “叫法多了去了，变异体、杀不死的玩意儿、突变怪物……都有人这么喊。” “那……大概就是您说的人拟。”林水确认。 “确实到它们溜达的时候了。” “不过烦人的玩意儿还有别的。”李峰补充道。 “还有别的吗……”林水咽了口唾沫。 他们穿过倒塌楼体的内部。 朝对面那个垮了半截的高架桥摸去。 打算从那上高速路。 李峰小心地避开从砖堆里戳出来的钢筋条。 抓住个歪斜的破窗户框。 借力爬进了楼体内部。 接着。 他在严重倾斜的地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 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响。 他就立刻蹲下。 扫视一圈确认安全。 再接着走。 好不容易穿过倒塌区。 爬到那条歪歪扭扭的高速路上时。 夕阳已经把整个破世界染得一片橙黄。 林水正想从一块凸起的破碎楼板往路面上爬。 李峰一伸手。 把她拽了上来。 “还行。今儿就到这了。”他说。 “……嗯。”林水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调整呼吸。 高速路前面。 一大堆撞烂了的车堆叠在一起。 像个天然的屏障。 把里面挡得严严实实。 他俩猫着腰。 顺着车底和路面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李峰从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便携压缩口粮、水袋，还有块干净毛巾递给林水。 抹汗用的。 他虽说确认过周围暂时安全。 但人有三急。 总得出去解决。 他有点尴尬地提醒她尽量别离开这块隐蔽地太远。 又递过去一包纸巾。 林水接过去。 表情有点别扭。 他正纳闷林水这反应啥意思。 嫦娥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了： “说不定人家姑娘在这儿就能解决。” “在这儿”李峰在心里反问。 “啧，她那身紧身作战服（suit）啊，设计精良，估计根本不用脱。” “带纸尿裤功能” “何止。听说里面装了特殊人工菌群，能分解处理……还能回收成饮用水呢！” “嚯，果然是专业搞单独潜入的精英装备。”李峰恍然。 “嗯。不过……估计大号不行。”嫦娥补充。 李峰在脑子里耸了耸肩，没在意。 “对了，”他转向林水，“你怎么落到那帮土匪手里的” 林水慢吞吞地咽下嘴里的压缩饼干。 开了口： “我们……嗯，一开始不止我一个。” “从设施出来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同伴……” “那个，我们的设施在上海，从那儿——” “打住。”李峰打断她，“我一点没听懂。” “可不么。”嫦娥表示同意。 “能静下心，从头捋一遍吗”李峰尽量放慢语气。 第一。 上海的设施是啥玩意儿 之前在游乐场废墟听她就提过。 当时就觉得扯淡。 上海不是传说在文明崩盘那会儿就沉海底下去了吗 林水大概也觉得慌里慌张的样子很丢脸。 脸颊微微泛红。 接着说： “我跟同伴们，是从上海的〈第十七区核防护设施〉来的。” “我听说的版本是，引爆末日的那玩意儿把上海直接整海底去了”李峰皱眉。 “我们的设施……确实在海里。”林水肯定。 “但上海城区……并没有全沉。”她补充道。 “那就是说设施的出入口在海上”李峰顺着说。 他认同嫦娥的推测。 如果林水没忽悠人的话。 “我和同伴们，是从上海的第十七区核防护设施出发的。” “坐船半夜靠岸，摸进城区。” “上岸之后，我们——” “等等！”李峰又打断了，“抱歉老打断你。但‘坐船摸进来’是几个意思还有能开的船” “有的啊。”林水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好像他在问“人为什么要吃饭”这种蠢问题。 “我醒来的时候船是开走了……但我们确实是坐船过来的。”她强调。 “‘摸进来’又是啥操作在这破地方走路，还有人管” “我认识不少从别的‘鸟笼’来的人。” “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偷偷摸摸的，也没听过这说法。” “那个……可是我们队长说……”林水声音低下去，“对不起。” “没事儿。是我问题太多，把你问懵了，不该让你道歉。刚才着急了，抱歉。”李峰摆摆手。 林水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说： “队长交代过，尽量别跟地面上的人打交道。省得惹麻烦。” “是怕惹麻烦的机密行动吧”李峰推测。脑子里嫦娥也嘀咕着类似意思。 “任务内容……不能说”李峰直接问。 “对不起……”林水的脑袋又低下去了。 “行，我懂。你是军人那类的吧保密条例肯定严。”李峰表示理解。 “军人吗”林水歪了歪头，想了想，“我受过全套军事训练……这么说的话，算吧。” “别告诉我你也把以前的事儿都忘光了啊。”李峰苦笑。 “没忘！设施里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林水使劲摇头。 乌黑的长发跟着晃动。 “那挺好。”李峰松了口气，“对了，为啥非得半夜上岸” “你这身装备看着挺高级，但挑人拟最多、最凶险的晚上行动，太玩命了吧” “那是因为……”林水的情绪唰地低落了，“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有那种怪物！” “不知道！”这次轮到李峰傻眼了。 “喂，嫦娥，”他在脑子里吐槽，“你觉得这鬼地方还有不知道人拟存在的人” “不好说。”嫦娥也迟疑了，“我这破数据库里也没旧文明秘密设施的详细信息。” “是那些保密等级爆表的机密信息卡着你了吧” “嗯。所以，有些设施说不定真从旧文明那会儿就一直关着门，彻底跟外面断绝联系，也…不稀奇。” “你意思是林水就是那种神秘组织的人”李峰瞥了眼林水，她正小口咬着干粮，像在想心事。 “可能性不低。” “这破世界，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操蛋的秘密可真多啊……”李峰感慨。 “谁说不是呢，全是谜。”嫦娥同意。 “你同伴……是被‘人拟’干掉的”李峰问得有点残忍，但没办法。 “太快了……黑灯瞎火的，一个伙伴突然就被拖走了。” “其他人赶紧打照明弹想救人……” “结果……灯一亮……四周全是那种怪物……人拟，数不清。”林水声音发颤。 “打照明弹！这不是找死吗！”嫦娥在脑子里惊叫。 “他们根本不知道人拟是啥，也没办法。”李峰替林水解释了一句。 “说不定是想在这建个秘密基地”嫦娥推测。 “要是纯军队，受过对付人的训练，入侵性行动，建基地是可能。但专挑黑咕隆咚的晚上摸进来……看着更像想长期猫着搞事。” “‘人拟’长啥样”李峰接着问。 林水的神情瞬间暗下来。 恐惧像冰水一样漫上来。 她下意识抱住了自己。 “有的……像人一样直挺挺站着。” “有的……像野兽一样四脚着地窜。” “都……都很吓人。” “有的……皮都没了半边。” “有的……肠子肚子都耷拉在外面。” “还有的……胳膊腿儿都少了……” 他对这种鬼样子太熟了。 “听着有刚变异的‘活死人’，也有专门猎杀的‘追踪型’吧。”李峰判断。 “有的……身上还挂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碎片……”林水死死咬着下嘴唇。 “我们按照训练反击……” “可……打中了它们也就流点黑乎乎的血，根本拦不住！” “等反应过来……好多同伴都……被它们扑倒……杀死了……” “活下来几个” “不清楚具体……我……我是队长拼死护着才跑掉的……” “那队长呢” 林水用力地摇了摇头。 长发甩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天快亮的时候……追我们的怪物好像没了动静……” “可马上……就被一群拿枪的人围住了……” “是占着游乐场废墟那帮土匪”李峰问。 “嗯。”林水的声音带上了愤怒，“队长还想拼……结果……被他们当场杀了……” “啧啧，真够‘勇敢’的队长呢。”嫦娥的吐槽带着冰冷的讽刺。 “他们……他们！他们把队长的武器抢走了还不够！”林水的怒气上涌。 “居然……还粗暴地扒走了他的作战服和防弹衣！” 这在李峰看来毫不稀奇。 从死人身上扒东西。 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反而觉得。 土匪们没对林水做什么。 才更显得奇怪。 “说不定那帮土匪早知道人拟会冒出来。”嫦娥分析。 “嗯，搞不好还利用了人拟的袭击。”李峰同意。 “后来，”林水声音低下去，“他们给我扣上那种铁枷锁……带到了那个鬼地方。” “那帮土匪没对你动手动脚”李峰直接问。 “没……”林水眼神有点茫然，“可能……因为我被抓住时……身上没武器吧” “从人拟那逃命的时候……步枪太重……我……就扔了……”她说得有些恍惚。 “扔武器是找死……”嫦娥吐槽一半被打断。 “但为了躲过追踪型人拟不被撕了吃了，也能理解。”李峰替林水说了句。 不过林水不光是武器没了。 看情况。 其他求生装备也一概无。 这严重削弱了生存几率。 李峰觉得林水身上那股子矛盾劲儿。 源头可能就在这儿。 “后面的事……李峰先生您就都知道了……”林水抬眼看他。 “被拖进那鬼地方……直到……您出现……”她声音轻下去。 “叫李峰就行，别先生了。”李峰摆摆手。 “嗯……”林水嘴角极细微地弯了一下。 “你怎么看，嫦娥”李峰在脑子里问。 “简直是他妈的双重幸存者偏差，险象环生叠buff。”嫦娥评价。 “啥意思” “太他妈寸了点儿！” “这‘点儿’是‘特别’的意思吧” “嗯。假设她没撒谎：一支装备精良、受过军事训练的队伍，被人拟突袭击垮；她走狗屎运活下来；接着掉进火坑——不是给人当奴隶就是下锅煮；然后我们踩着点儿出现捞人……要说这不是剧本安排好的，我都没词儿反驳。” “……是啊。”李峰重重吐出一口气。 “多谢款待。”林水吃完，习惯性地双手合十小声说了一句。 这平常至极的话。 却像颗小石头。 在李峰心里砸出圈圈涟漪。 他醒在这个烂摊子世界以来。 恐怕头一次听人说“谢谢款待”。 估计林水吃饭前还得说句“我开动了”。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 猛地砸中了他。 林水刚才明明提到了上海！ “林水，”他声音有点紧，“你知道‘中国’吗” “中国……就我们这国家啊不对……这里不是上海吗”林水一脸懵逼。 “哈！你早就发觉了”嫦娥在脑子里乐了。 “是啊。” “那你咋不说” “怕把你惊着了啊。战斗时要不够冷静，会出人命的。”嫦娥理直气壮。 “也是……我的锅。”李峰认栽。 “怎么了，李峰”林水疑惑地歪头看他。 “太久……太久没碰到知道‘中国’这说法的人了，有点懵。”李峰解释。 “普通人……都不知道吗”林水更懵了。 “绝大多数不知道吧。这种破地方过活，知道‘国家’有屁用啊。” “我们设施里的学校……教这个的哦！”林水语气里带点小自豪。 “还有学校！”李峰又吃了一惊。 “嗯。有那种很好看的制服，设施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的。”她脸上露出点天真的怀念。 “这样啊……那也教这世界……现在这段的历史吗”李峰试探着问。 “不怎么教的。”林水摇头，“跟战争沾边的……是禁忌。教的都是……认字、算数……这些基础常识。” “还有军事训练”李峰挑眉。 “嗯。”林水点头。 李峰对她说的那座上海“设施”的好奇心。 彻底被点燃了。 “她待的那个鬼地方，难不成还保持着几百年前的老样子”嫦娥惊疑不定，“那里面肯定藏着一堆旧文明的宝贝，还有会用的人” 这种组织。 不惜派人冒险上地面。 图什么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峰问林水。 “不知道……”林水低下头，“同伴都失散了……死活都不知道……” “带着任务道具和关键情报的队长也……” “而且……没有船……我……我回不去设施了……” “也是……先跟着我去安全的‘鸟笼’落脚吧。” “到了那儿，再琢磨下一步。” “‘鸟笼’……是吗”林水重复着这个词。 “就是在旧文明设施废墟上搭起来的定居点。”李峰解释。 “住那儿的人，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被变异怪或者土匪宰了。” “这样啊……那个，李峰，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林水坐直了身体。 郑重地低头致谢。 “行了，歇着吧。我守夜。” “这地儿安全，放心睡。” 林水显然累脱了力。 加上刚逃出土匪窝。 那根绷紧的弦一松。 几乎是瞬间。 就像个没电的娃娃似的。 沉沉睡着了。 没过多久。 李峰敏锐地捕捉到黑暗中某种令人不安的……蠕动声。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阴影最浓处。 “麻烦玩意儿来了。”嫦娥的声音带着预警。 目标轮廓立刻被红线标出。 不成调的、湿漉漉的喘息声。 伴随着什么东西拖过地面的黏腻声响。 缓缓逼近。 他紧紧盯着那蠕动的黑影。 脚步悄无声息地移到睡着的林水身边。 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李峰……怎么了”林水迷迷糊糊揉着眼睛。 他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 “‘人拟’摸过来了。” “别慌。” “别出声，安静待着，它不会主动扑你。” 李峰压低声音。 林水的眼神瞬间被惊恐填满。 用力点了点头。 那诡异的喘息声渐渐扭曲。 变成了分辨不出男女的凄厉悲鸣。 人拟就用这鬼哭般的调子。 痛苦地、含糊不清地呜咽着。 林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冰凉的手指下意识死死抓住了李峰的胳膊。 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惨白的月光下。 那难以名状的东西。 正贴着他们藏身的车堆边缘。 以极其缓慢、令人作呕的方式蠕动着经过。 李峰那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 看得比林水清楚百倍。 那是怎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造物。 像是把无数曾经是人的零件胡乱拼凑缝合。 失去皮肤的庞大躯干上。 伸出数量众多的、扭曲变形的肢体（手臂腿）。 一颗不规则跳动的暗红色心脏。 诡异地缠在一根突出的白骨上。 每跳一下。 就随着骨头微微晃荡。 软烂的肉块表面裹着湿滑粘液。 在冰冷的地上拖出黏糊糊的痕迹。 最骇人的是它身上密密麻麻遍布的……眼睛。 空洞无神。 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无数张裂开的、露出腐烂牙床的嘴。 一同发出刺穿耳膜的悲惨哀嚎。 这种怪物极难彻底杀死。 不把它轰成真正的碎肉。 它就不会停下爬行。 它们就是盘踞在每一片废墟阴影中的噩梦。 在无边的黑暗里。 毫无目的地。 漫无目的地游荡。 对于林水来说。 今夜。 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直面——〈肉块型人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