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枢密使戏耍投降使,及时雨再陷两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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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如铁,冷似冰。 八百里水泊之外,童贯那连绵十数里、灯火通明的官军大营,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之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森然杀气。 与梁山泊上那愁云惨淡、人人自危的末日景象相比,这里,便是权势与力量的象征。 中军帅帐,金顶红罗,甲士林立。 帐内,地龙烧得滚烫,温暖如春。 “圣手书生”萧让与“铁叫子”乐和,一文一武,此刻却全无半点梁山头领的威风。 二人解了兵器,身穿素服,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被引至帐前。 一入帐中,便觉一股逼人的威压,混杂着浓郁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帅案之后,那张宽大的虎皮交椅上,端坐一人。 此人,白面无须,凤眼狭长,身穿一袭紫金蟒袍,腰束玉带,神态倨傲,雍容华贵。 他手中,正端着一盏描金茶碗,轻轻地,用碗盖撇着浮沫。 他,便是当今圣上御前,权倾朝野,手握大宋军政大权的枢密使——童贯! 萧让与乐和二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他们二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二人不敢抬头,慌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封早已被冷汗浸透的《降书》,高高举过了头顶。 “梁……梁山泊罪使,萧让、乐和,叩见童枢密!” “我……我家寨主宋江,感念天恩,愿……愿率山寨十万之众,归降朝廷!此,此乃降书!恳请……恳请枢密大人,网开一面,饶我等……活路啊!” 乐和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悲切,磕头如捣蒜。 然而,帅案之后,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准奏”,也没有雷霆之怒。 只有那碗盖,撇过茶叶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萧让与乐和跪在那坚硬冰冷的金砖之上,只觉得膝盖刺痛,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一般,滚滚而下。 这,便是权势的威压!这沉默,比雷霆万钧,更让人恐惧! 良久,那尖细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哦” 童贯甚至没有睁眼看他们,只是慢悠悠地,吹了口茶沫。 “宋江……他,降了” “是……是!宋江哥哥……不,罪臣宋江!罪臣宋江他,诚心归降!” 乐和慌忙叩首。 “诚心” 童贯终于放下了茶盏,他那双狭长的凤眼,缓缓睁开,射出的,却是如同刀锋一般冰冷的寒光! “咱家,可信不过你们!” 他猛地一拍帅案,厉声喝道:“尔等反贼,反复无常!前日,刚拒了咱家的‘招安’;昨日,又纵容那武松小儿,全歼高太尉的五万大军!今日,见咱家天兵压境,便又来摇尾乞怜!” “你当咱家,是三岁孩童不成!” “枢密大人息怒!枢密大人息怒啊!” 萧让吓得是魂飞魄散,“那……那武松,早已……早已与我等决裂!他……他乃是二龙山的反贼,与我梁山泊,势不两立啊!” “势不两立” 童贯冷笑一声,“空口白牙,谁人会信” 他看也不看那封降书,只是缓缓地,靠回了椅背,用一种戏谑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眼神,看着帐下那两个抖如筛糠的使者。 “也罢。” 他慢悠悠地说道:“咱家,便给你们一个,证明‘诚意’的机会。” 他对着帐外,尖声唤道:“来人!宣高太尉……入帐!” 高俅! 萧让与乐和闻言,皆是浑身一震!他们不明白,这投降之事,与那败军之将高俅,有何干系 不多时,只见高俅一身素服,面色灰败,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低着头,从帐外快步走了进来。 他自那二龙山惨败,逃回童贯大营,便被夺了兵权,软禁在此,终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被童贯拿去当了替罪羊。 此刻被唤入帐中,更是心中忐忑,不敢抬头。 “下官高俅……参见枢密使大人……” “高太尉,免礼。” 童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咱家,今日,便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公道” 高俅一愣。 童贯猛地一指跪在地上的萧让与乐和,厉声道:“高太尉!你兵败鹰愁涧,损兵折将,皆因此二贼的同伙,武松所赐!” “如今,”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阴冷,“他梁山泊的使者,便在此处,要向朝廷,乞降!” “咱家在想,他宋江既要降,便该拿出‘诚意’来!” 他那尖细的声音,在帅帐之中,缓缓回荡,却如同魔鬼的低语,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宋江,若真心归降,便该先与那武松反贼,划清界限!” “来啊!” 童贯猛地一拍扶手,“宋江的使者!你们的‘诚意’,便先拿出来吧!” “便给咱家这位,为国征战、不幸蒙难的同袍——高太尉,磕几个响头,赔个不是吧!” 什么!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萧让与乐和,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当场懵了! 让他们,给高俅……磕头赔罪!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们是来投降的,不是来受辱的! 高俅自己也是浑身一颤,那张灰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比萧让二人跪得还快! “枢密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高俅颤声道。他哪里是谦虚他是恐惧!他受了这俩反贼的跪拜,岂不是等于,坐实了自己“兵败受辱”的罪名岂不是,将那武松,得罪得更死了!他如今,最怕的,便是“武松”二字! “有何使不得!” 童贯见他这副懦弱模样,心中更是鄙夷,脸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太尉!你兵败,是为国蒙难!他乞降,是为贼请命!” “咱家,今日,便要让他们,分个尊卑!明个上下!” 他猛地一瞪眼:“怎么高太尉,莫非……你连这点薄面,也不肯给咱家还是说……你觉得,你受不起这反贼的‘大礼’!”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高俅哪里还敢动弹半分他只能跪伏在地,浑身发抖,一言不发。 而那萧让与乐和,更是如坠冰窖! 他们看着童贯那双冰冷的凤眼,又看了看帐门口,那些个手按刀柄、面露凶光的甲士! 他们知道,今日,若不磕这个头……二人,休想,活着走出这座大帐! 乐和心一横,牙一咬!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山寨十万兄弟的活路!为了宋江哥哥的大计!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 “罪使……乐和!” 他猛地一咬舌尖,眼中,竟逼出了几滴屈辱的泪水,“叩见……叩见高太尉!” “咚!” 他竟真的,对着那同样跪在地上的高俅,狠狠地,磕下了一个响头! 萧让见状,亦是面如死灰,闭上双眼,屈辱地,叩首而下! “咚!咚!咚!” 清脆的磕头声,在帅帐之中,诡异地回响着。 一个跪着,向另一个跪着的人,磕头!这是何等荒唐,何等羞辱的一幕! 高俅跪伏在地,听着那磕头声,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连同那大宋朝廷的尊严,在这一刻,被童贯,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哈哈哈哈!” 童贯见状,终于发出了畅快的大笑!他心中的那股恶气,尽数舒缓! “好了!好了!” 他满意地摆了摆手,“咱家,姑且,信了你们三分的诚意。” 他慢悠悠地,将那封《降书》,从桌案上拿起,却看也不看,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如同夹着什么腌臜之物。 “降,可以。” “但,”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光凭一纸降书,和几个响头,就想让咱家,替尔等十万贼寇,在陛下面前开脱” “痴心妄想!” 萧让与乐和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知道,真正的“价码”,来了。 “那……那依枢密大人的意思是……” 乐和颤声问道。 童贯缓缓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两只蝼蚁。 “咱家知道,尔等山寨,如今是鱼龙混杂,人心不一啊。” “有那真正‘迷途知返’的,如你家宋江哥哥;” “便有那‘冥顽不灵’的!” 他猛地一顿手中茶盏! “咱家听说,那豹子头林冲、混江龙李俊、阮氏三雄……这些人,可都是当初公然反对招安的‘硬骨头’啊!” “还有!”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里的寒风,“那鹰愁涧倒戈的霹雳火秦明!那清风镇投敌的韩滔、彭玘!此等背主求荣、反复无常之辈!” “尔等回去告诉宋江!” 童贯的眼中,迸发出了毒蛇般的寒芒! “光降他一人,不够!” “他若真心归顺,便拿出‘投名状’来!” “三日之内!”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将那林冲、阮小七等‘顽固’之辈,并那彭玘、韩滔等‘叛将’,尚在梁山泊的家眷!一并,五花大绑!” “献于我军前!” “如此,咱家,方信他的诚意!方能,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若三日后,咱家看不到人……” 童贯猛地一脚,将身旁的火盆,踹翻在地!那炙热的炭火,滚落在萧让二人的面前,烫得他们二人,猛地一缩! “……那便休怪咱家,效仿那武松贼子,将尔等梁山水泊……” “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