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凯洛斯之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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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四日，夜。 德戈。昔日属于皮埃蒙特亲王的庄园，此刻已是法兰西意大利方面军的权力中枢。壁炉中火焰跳跃，将墙上巨大的影子扭曲成舞动的魔影。 拿破仑伫立于一幅巨大的意大利北部地图前，指尖从都灵缓缓滑向东方，最终死死钉在“曼图亚”这个名字上。 “曼图亚，”他轻声呢喃，仿佛在品味一枚即将到手的猎物，“奥地利人在意大利的锁钥。一旦捏碎它，整个伦巴第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将军，皮埃蒙特的使者已在门外候着。”外交官塔列朗，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用他那惯有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慵懒语调说道。他刚从巴黎赶来，风尘仆仆，眼神却一如既往地锐利如鹰。“这是绝佳的机会，我们可以榨干他们，让这个王国为愚蠢付出代价。” 塔列朗，一个将利益刻在骨子里的政治投机家，他的建议永远赤裸而直接。 “不，夏尔。”拿破仑摇了摇头，转身，目光扫过身旁的拉纳与缪拉，“一头被榨干的牛，无法为下一次远征提供乳汁。我需要的不是一份让他们崩溃的条约，而是一份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我们仆从的条约。”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我要他们的要塞，他们的道路，他们的粮仓，而不是毫无价值的仇恨。” “那么，将军的打算是……”塔列朗微微挑眉。 “带他进来。”拿破仑坐回主位，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语气恢复平静，“让这位伯爵先生，亲眼看看何为现实。” 几分钟后，皮埃蒙特首席外交大臣加利亚尼伯爵被带了进来。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衣着无可挑剔，但苍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双手，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代表维托里奥阿梅迪奥三世国王，向胜利者致敬。”加利亚尼努力挺直腰板，声音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们请求……仁慈的和平。” 拿破仑没有请他坐下，只是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嗒、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丧钟。 “伯爵，我们不必在外交辞令上浪费时间。”拿破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碾压一切的威严，“我们来谈谈条件。” 他没有给加利亚尼任何反应的间隙，直接宣读了他的判决书： “第一，凯罗、亚历山德里亚，以及所有阿尔卑斯山口的重要堡垒，由法兰西共和国军队永久驻防。” “第二，皮埃蒙特王国陆军，立即解散。但出于‘友谊’，我允许其中两个最精锐的步兵团和一个龙骑兵团，加入我的‘意大利军团’，为共和国的自由而战。” “第三，王国需向法兰西支付三千万法郎的‘战争赔款’。考虑到贵国的财政状况，我允许你们分三期支付，以你们境内所有要塞和未来的税收作为抵押。” “第四，法兰西军队，拥有在皮埃蒙特王国全境自由通行的权利。” 每一条，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加利亚尼的心上。这不是和平条约，这是亡国协议！皮埃蒙特将彻底失去国防、经济与主权，沦为法国的附庸与傀儡。 “将军……这……这简直是亡国！”加利亚尼的悲鸣破了音，“这剥夺了我们王国的一切！国王陛下绝不会同意！我的国家……不能承受如此羞辱！” 拿破仑缓缓起身，踱步至地图前。他没有回头，指尖轻点都灵的位置。 “伯爵，你的国王此刻正在宫殿里，思考是流亡那不勒斯，还是向教皇忏悔。”他的声音冰冷如阿尔卑斯山的寒风，“而我，只需要一个命令，我的‘风暴之怒’就能在明天日出之前，将都灵从地图上抹去。” 他骤然转身，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加利亚尼的双眼。 “你听说过‘科学’吗，伯爵”他突然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科……科学”加利亚尼彻底懵了。 “是的，科学。”拿破仑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我的臼炮，便是科学最杰出的造物。它的射程、精度与威力，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但说实话，我还没机会在一座像都灵这样，拥有无数古典艺术瑰宝的伟大城市上，进行一次实地测试。” 他向前一步，语气里充满了病态的好奇：“我对此，充满好奇。那些精美的教堂、华丽的宫殿，在我的炮弹下能支撑多久。这将是何等宝贵的一手数据啊。为了法兰西科学的进步，我相信历史会原谅我的。” 这番话，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不是野蛮人的咆哮，而是一位冷静的科学家，在讨论一场血腥的实验。 加利亚尼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荣誉、仁慈或历史。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一个用“科学”与“进步”包装起来的征服者。他真的会那样做。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了。 “我……我需要……向陛下确认……”他用最后的气力哀求道。 “当然。”拿破仑大方地一挥手，指向角落里一台造型奇特的仪器——其黄铜与水晶的结构，闪烁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光。“你可以直接使用这个。我的通讯官会为你接通都灵王宫，保证清晰、无延迟。” 加利亚尼被带到那台仪器前。当那熟悉的、因恐惧而扭曲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嘶嘶声从中传出，断断续续地挤出“……同意……全部同意……”时，加利亚尼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了。他的脊梁仿佛被瞬间抽走，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 当晚，《凯洛斯和约》签订。 皮埃蒙特-撒丁王国，在事实上，宣告终结。 当加利亚尼伯爵被搀扶着离开后，拿破仑重新走回地图前。他的目光越过已被划入法国势力范围的皮埃蒙特，投向了东方那片更富饶、更广阔的土地——伦巴第。 在那里，曼图亚要塞如同一头雄狮，蹲踞在明乔河上，守护着哈布斯堡帝国在意大利的领地。 塔列朗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将军，下一步呢” 拿破仑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到曼图亚，画出了一条笔直的、充满杀气的红线。 “战争，”他沉声说道，“才刚刚开始。” 凯洛斯之秤，已经落下。一端的旧世界被压得粉碎，而另一端的拿破仑，正准备抬起他征服的下一个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