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铁臂劈开雪线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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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的中心，首先在雀儿山的海拔四千米处，以一片纯粹的死寂拉开序幕。 夜色如墨，十年一遇的暴雪将天地缝合成一片混沌的白。 陈默的挖掘机，这头平日里咆哮的钢铁巨兽，此刻像一头搁浅的巨鲸，无声地趴窝在盘山道的拐弯处。 驾驶舱外，风声尖啸如鬼哭，气温已骤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 刺骨的寒意透过驾驶舱的每一条缝隙渗入，陈默呼出的白气瞬间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霜花。 他知道麻烦大了。 仪表盘上的警示灯无力地闪烁，柴油，这头猛兽的血液，在极寒中开始结蜡，堵塞了油路。 他拧了两次钥匙，发动机只发出几声沉闷而虚弱的呻吟，便再无声息。 死寂，是高海拔雪夜里最恐怖的敌人。 一旦失去驾驶舱这个唯一的狭小热源，他和这台价值不菲的机器，都将在几个小时内被冻成冰雕。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 他拉开军大衣的拉链，露出里面厚实的绒衣，然后毫不迟疑地打开了发动机侧盖。 寒风像无数把刀子瞬间扎进他的皮肤，他却仿佛未觉，熟练地拆下了柴油滤清器。 那冰冷的铁疙瘩一入手，几乎要将他掌心的温度全部吸走。 他迅速将滤清器揣进怀里，紧紧贴着胸口的皮肤，试图用自己三十七度的体温去融化那致命的蜡质。 一下，两下，他不断地搓揉着怀中的铁器，感受着体温被飞速抽离的冰冷。 接着，他从工具箱里摸出喷灯，点燃后，幽蓝色的火苗在风中狂舞。 他小心翼翼地举着喷灯，对着挖掘机的油路管道来回烘烤，动作精准而稳定，像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 一次焐热，一次烘烤，一次尝试启动。失败。 再来一次。 怀里的滤清器愈发冰冷，胸口的皮肤已经冻得麻木。 喷灯的火焰舔舐着金属管道，发出滋滋的声响。 再次启动，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沉寂。 第三次。 陈默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但他眼神里的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他将滤清器焐得更久，喷灯的火焰几乎贴上了油管。 当他再次坐回驾驶位，拧动钥匙时，发动机先是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随即，一阵熟悉而有力的轰鸣声终于冲破了死寂的夜幕！ 钢铁巨兽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驾驶舱内，暖风开始缓缓送出，陈默紧绷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 他将自己重新裹进厚实的军大衣里，从座位旁拿起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 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他没有休息，反而在本子上画起了草图。 那是一幅复杂的管道设计图，标注着“应急引流”、“废热增压”、“双循环供暖”等字样——他在设计一套利用发动机废热的应急取暖风道系统。 在这绝境之中，他的大脑依旧在为更坏的情况做着准备。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云层，照亮这片冰封的世界时，陈默才发现，真正的绝望并非来自寒冷。 他的挖掘机前方不足百米处，一场巨大的塌方彻底阻断了盘山公路。 巨石和积雪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狰狞的、不可逾越的墙壁。 而在他的身后，几辆小轿车和一辆中巴车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龙，同样被困在了这进退维谷的绝境里。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 有村民说，徒步下山去最近的镇上求援，至少需要八个小时，而在这随时可能再次滑坡的雪山里，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中巴车上有一位老人突发心脏病，急需救治，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陈默和他那台红色的挖掘机上。 陈默没有多言，他跳下近两米高的驾驶室，双脚重重地踩进没过膝盖的积雪中。 他从车上取下一根长长的钢钎，一步步走到塌方体前。 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像个经验丰富的地质学家，将钢钎一次次插入滑坡体的不同位置，感受着积雪、碎石和冻土的阻力与反馈。 他在探测这片巨大伤疤的稳定性。 “喂！你干什么别乱动，万一再塌了怎么办！”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焦急地喊道，“你那玩意儿就是个挖土的，又不是专业的工程抢险车！” 陈默拔出钢钎，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平静而有力：“但我懂承重分布。” 一句话，让所有的质疑都安静了下来。 他重新爬上驾驶室，启动了挖掘机。 他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挖掘模式，而是将操纵杆上的旋钮调至了“碎岩”模式。 巨大的挖斗仿佛变成了一根精巧的手术刀，开始以毫米级的精度，对塌方体最外层的松动岩块进行逐层剥离。 每一次挥臂，每一次下挖，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旨在最大程度地清理障碍，同时绝不扰动深层结构，避免引发致命的二次坍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挖掘机的轰鸣声成了这片雪山唯一的交响乐。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看着那红色的钢铁巨兽在悬崖边上，用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啃噬着那堵绝望之墙。 中途，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液压油过热。 在高强度、高精度的连续作业下，机器也到达了极限。 陈默立刻停下动作，他跳下车，冒着热气拆下散热片，直接将滚烫的金属片插进路边的积雪里，发出一阵“刺啦”的白烟。 他甚至就地取材，用几块铁皮和石头，自制了一个简易的导流槽，引导着融化的雪水，持续不断地流过散热系统，进行物理降温。 整整十个小时，从清晨到日暮。 陈默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喝一口水，唯一支撑他的，是驾驶座旁一个大号军用水壶里泡着的浓茶。 他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精神却高度集中。 终于，在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时，随着一块巨石被稳稳地移开，一条仅能容纳一辆小车勉强通行的生命通道，被打通了。 欢呼声瞬间爆发。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一台相机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苏晴烟本来是为了拍摄雀儿山的极光和星空延时，却意外见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救援。 风雪中，那台红色挖掘机如同一尊浴血奋战的战神，每一次挥动铁臂，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她甚至不顾危险，在救援的后半段靠近拍摄，长焦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驾驶舱内，那个男人布满冻裂血口的双手，和他那双在仪表盘光芒映照下，如寒星般专注的眼睛。 当第一辆车小心翼翼地通过后，人们纷纷向陈默致谢。 苏晴烟追到挖掘机旁边，冲着高高的驾驶室大喊：“嘿！你叫什么名字你刚才的样子帅爆了！你应该上热搜！” 驾驶室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陈默那张被风霜刻画得棱角分明的脸。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播。” 随即，车窗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挖掘机的引擎再次轰鸣，缓缓启动，仿佛刚才那十个小时的鏖战，不过是旅途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深夜，陈默将挖掘机停在一个背风的山坡。 他架设好小型的卫星电台，准备向外界的救援中心通报最新的路况信息。 就在这时，电台终端的私人信箱里，弹出了一条陌生的消息。 点开，是一张视频截图。 画面正是黄昏时分，他的挖掘机打通道路的瞬间，夕阳的余晖给红色的机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如神只降临。 截图下面配着一行文字：“今晚，我看到了一个不开直播的英雄。” 发信人，是苏晴烟。 陈默盯着那张截图和那行字，良久没有动。 他没有点赞，也没有回复。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指，将那张截图设置成了自己终端的临时壁纸。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 高原的夜空洗去了一切尘埃，纯净得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 一道壮丽的星河横贯天际，璀璨夺目。 那道光带，像一道永远无法闭合的巨大伤口，也像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闪着光的道路。 他的目光顺着那条星河之路，一直望向南方。 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这台被他改装得面目全非的钢铁座驾，承载的并非货物，而是一个必须由他亲手送达的承诺。 路，还很长。 而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远不止是风雪和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