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虹吸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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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井的黑暗稠密如墨，吞噬着外骨骼传感器能捕捉到的一切光亮。马库斯攀附着冰冷锈蚀的金属梯，在无休止的嗡鸣声中向下沉落。唯一的反馈是手中梯级粗糙的触感，以及规则层面那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清晰的律动——仿佛整座地下结构都在随着某个巨大心脏的搏动而微微震颤。 能量状态：23%。生物意识浸泡在营养液的冰冷与刺痛中，依靠残存的兴奋与偏执维持清醒。他知道自己可能正坠入陷阱，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地面，但怀揣着图纸的储物袋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决心。他必须知道下面有什么。 攀爬了大约相当于二十层楼的高度（根据外骨骼粗略估算），嗡鸣声的性质开始改变。不再是均匀的震动，而是夹杂了更多的杂音：类似老式继电器切换的咔哒声、细微的液体流动声、以及一种……仿佛金属在巨大压力下缓慢变形的、极其低沉的呻吟。 梯子终于到了尽头。 马库斯的脚探到了实地。地面似乎是由某种厚重的、带有防滑纹理的金属板铺成，积着一层均匀的、细腻的灰尘。他小心翼翼地从最后一级梯子爬下，站定，开启外骨骼所有剩余的传感功率，向四周探查。 这是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空间，似乎是某种垂直通道的底部中转平台。墙壁由光滑的、暗银色的合金构成，上面蚀刻着早已黯淡的、几何形状复杂的规则回路纹路。空气寒冷、干燥，带着浓厚的金属和臭氧味，几乎没有任何微生物活动的气息。 平台一侧，有一个敞开的、拱形的通道口，内部漆黑一片。那股最强烈的规则律动，正从那个通道深处传来，如同无声的召唤。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模拟），拖着能量即将告罄的外骨骼，挪向通道口。通道内部比平台更加宽敞，地面平坦，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熄灭的嵌入式壁灯。他沿着通道向前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豁然开朗。 他踏入了一个巨大到令人晕眩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半球形的穹顶大厅，目测直径超过一百米，高度超过五十米。穹顶和墙壁同样由暗银色合金构成，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精密如神经网络般的规则回路，这些回路绝大部分都黯淡无光，只有极少数节点，如同垂死星辰般，间歇性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暗蓝色的光芒。 大厅中央，是一个庞大、复杂到难以理解的机械-规则复合结构。它像是一棵由无数金属管道、晶格框架、悬浮的几何体以及流淌着暗金色规则流光的能量导管交织而成的、倒置的钢铁巨树。其“根部”深扎入大厅底部看不见的深处，而“树冠”则向上延伸，没入穹顶中央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圆形开口——那很可能连接着更高层的结构，或者直接通向“深井” 此刻，这棵“钢铁巨树”的大部分都处于沉寂状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规则尘埃。但在其主干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小片区域似乎被近期激活过。几根能量导管正散发着不稳定的、脉动的暗金色光晕，发出低沉的嗡鸣，正是马库斯一直听到的声音来源。激活区域周围，还有几块控制面板亮着，屏幕上滚动着无法理解的符号和不断跳动的参数。 更让马库斯心跳骤停的是，他看到了几个人影。 不是活人。是四具穿着某种老式、厚重防护服的躯体，姿态各异地倒伏在激活区域周围的地面上。防护服表面布满了灰尘和细微的破损，有些部分甚至与地面长在了一起，显然已经在这里躺了不知多少岁月。从姿态看，他们似乎是在操作或维护设备时突然倒下的。 而就在这几具遗骸旁边，马库斯看到了一台相对较小、结构独立的、类似于操作终端或分析仪的便携式设备。设备表面落满灰尘，但指示灯区域，竟然有一盏微弱的、暗绿色的电源灯在规律地闪烁！ 这设备还在运行！经历了至少数十年（甚至更久）的岁月，它还在工作！ 马库斯顾不上恐惧，挣扎着靠近。他绕开遗骸，来到那台设备前。设备外壳上有模糊的徽标和文字，依稀能辨认出“初代观测体系 - 现场诊断单元 - 型号vii”的字样。屏幕是黑白的，分辨率极低，但上面确实显示着不断刷新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波形图和参数列表。从参数名称的片段看，似乎是在监测“主能量导管谐振稳定性”、“次级规则缓冲池容量”、“核心样本舱隔离场强度”等。 设备的一个物理接口上，还插着一块巴掌大小、厚实的黑色存储模块，模块边缘的一个小灯也在微弱地闪烁。 马库斯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台设备，这些遗骸……他们可能是在执行某项紧急维护或检查任务时，遭遇了某种突然的变故（也许是能量失控，也许是“样本”泄露），当场死亡。而这台依靠独立能源的诊断单元，却一直忠实地记录和监测着，直到现在！ 里面可能保存着事故发生时的数据，甚至可能包含关于这个设施、关于“深井”、关于“样本”的详细操作日志和技术参数！这比他从仓库抢来的图纸价值高出百倍！ 他必须拿到那块存储模块！ 他伸出手，试图去拔那块模块。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模块的瞬间—— 嗡！！！ 大厅中央那棵“钢铁巨树”上，那片被激活的区域，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和规则波动！暗金色的能量流如同苏醒的巨蟒，在导管内疯狂奔腾！整个大厅的规则回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骤然亮起了大片大片连锁反应的暗淡光芒！ 与此同时，那台诊断单元的屏幕瞬间被剧烈跳动的警报符号和乱码填满！刺耳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合成警报声，从设备内置扬声器里沙哑地响起！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穹顶上有细小的金属碎屑和灰尘簌簌落下！ 马库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几乎摔倒。他看到，那几具遗骸身上的防护服，似乎也随着能量波动而亮起了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警告！核心隔离场稳定性正在丧失！检测到未授权外部接入尝试！”诊断单元那沙哑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喊着，“建议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样本e-7’封……封存协议……完整性……受损……” 样本e-7！真的是它！封存出现了问题！ 马库斯心中骇然，但贪婪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一把扯下那块还在闪烁的黑色存储模块，塞进储物袋，转身就向来的通道狂奔！ 他身后的“钢铁巨树”发出更加恐怖的咆哮，暗金色的能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化作一道道细小的、扭曲的闪电，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击打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整个大厅的规则场变得狂暴而混乱，空气中充满了电离的臭味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马库斯的外骨骼能源警报疯狂尖叫——剩余7%！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圆形平台，抓住冰冷的梯子就开始向上爬。身后，通道口内传来能量奔涌的轰鸣和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哀鸣，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从通道口涌出，将平台映照得一片诡异。 攀爬。不顾一切地攀爬。能量指示在5%的边缘疯狂闪烁。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生物大脑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死死抓着梯子，机械臂和腿部驱动发出过载的摩擦声。 下方，那恐怖的规则风暴似乎在向上蔓延。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梯子都在微微发烫。 终于，他看到了上方那个检修口透出的、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摔出检修口，滚回设备夹层，然后反手拼命将沉重的金属盖板拉回原位，扣上（虽然螺栓已经坏了，只能勉强盖上）。 盖板下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和能量冲击声，但厚重的金属似乎暂时阻挡了最直接的冲击。整个夹层空间都在剧烈摇晃，灯光疯狂闪烁，配电箱里迸发出噼啪的火花。 马库斯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外骨骼能源彻底归零，所有系统陷入黑暗。只有他的生物意识，在营养液冰冷的包裹中，残留着最后一丝知觉，以及怀里的储物袋中，那块存储模块透过布料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温热感。 他成功了……也或许，释放了某种无法挽回的东西。 --- 预测模拟系统中，祁同伟正全神贯注于“余烬旋律”的最后雕琢，同时紧张地等待着“遗物猎人”网络的任何回应，以及监控马库斯信号和那个高级扫描波动的变化。 突然！ 一股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狂暴且混乱的规则冲击波，从城市地下深处（坐标与马库斯消失点高度吻合）猛地炸开，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向四周扩散！冲击波中混杂着： 古老而庞大的规则结构被强行激活的痛苦咆哮。 暗金色的、属于灰域初代体系的失控能量。 一种……冰冷、饥渴、带着无尽好奇与混乱模仿欲的、前所未有的规则意识碎片！ 最后一种特征，与日志中描述的“样本e-7”如出一辙！但它不是完整的意识，更像是被封印的意识在受到剧烈冲击时，崩裂出的一小片“碎屑”或“触须”！ 这股混合冲击波，瞬间冲垮了祁同伟部署在工业区外围的感知单元，也严重干扰了模拟系统的外部数据接口。祁同伟感觉自己如同被投入了规则的海啸之中，意识核心剧烈震荡！ 几乎同时，他感知到，那道一直若即若离的高级扫描波动，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急促，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猛地扑向了爆发点！不止一道！至少有三道同等级甚至更高的扫描波动，从城市不同方向（似乎包括研究中心、数据交换中心以及一个未知的深地位置）同时出现，交织成一张密集的规则大网，试图笼罩、分析、并压制这次爆发！ 研究中心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们显然一直高度戒备！ 紧接着，祁同伟收到了来自模拟系统外部的、一条极其简短、规则编码极其古老的加密信息，正是来自他接触的那个“遗物猎人”节点： “你要的‘协议碎片’已找到。代价：告知爆发点内部状况及‘样本’当前状态评估（如有）。交易窗口：30秒。” 对方在趁火打劫，但也提供了机会！祁同伟必须在三十秒内，利用现有的混乱数据，给出一个足够有吸引力、又不暴露自身真实情况的回答，换取可能至关重要的接口协议碎片！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段刚刚完成的、“余烬”雕琢而成的规则旋律，在这狂暴的规则风暴中，竟然开始自发地微微共振，仿佛与那崩裂出的“样本碎屑”中蕴含的某种特质（模仿欲对“异常”的好奇）产生了遥远的、微妙的呼应！ 机会！危险！抉择！ 祁同伟的意识在数据风暴中疯狂运转。他必须同时做三件事： 1. 应对“遗物猎人”的交易请求，给出一个能换取协议碎片的回答。 2. 评估这次爆发的严重程度和后续影响，判断局势。 3. 决定是否、以及如何利用手中这段“余烬旋律”，在这千载难逢的混乱中做点什么。 时间，如同拉紧的弓弦。 他首先处理交易请求。他快速分析着感知单元被摧毁前传回的、以及模拟系统接口捕捉到的混乱数据，结合对“样本e-7”日志的了解，拼凑出一个简短的评估： “爆发点：疑似‘深井’附属初代设施。触发原因：外部物理侵入及能量扰动。‘样本’状态：封存设施受损，部分意识碎屑外泄。碎屑特征：高度活跃，模仿与学习倾向强烈，规则污染性未知但可能极高。当前正受多方高阶规则场压制。” 他将这段信息加密，发送给“遗物猎人”。几乎是立刻，一个微小的数据包传了回来——正是关于某种“非标准直接物理链路接口”的部分协议规范碎片！ 祁同伟来不及细看，立刻将其封存。 接着，他看向手中那段跃跃欲试的“余烬旋律”。外界的规则风暴仍在持续，但已经被那数道高级扫描波动联手构建的规则屏障暂时压制在一定范围内，仿佛一个正在被强行收缩的脓包。 现在，或许是投出这枚“探针”的最佳时机！趁“样本碎屑”还在活跃，趁灰域的注意力集中在压制和修复封存设施，将这段充满“异常”特性的规则旋律，沿着刚刚获得的协议碎片指示的可能路径，尝试性地“投射”向那片混乱区域！ 不是为了接触“样本”主体（那太危险），而是为了看看这段“异常旋律”，是否会引起那片“碎屑”的兴趣，是否能与之产生某种特殊的互动，从而……留下一个“标记”或“共鸣点”，为未来可能的接触埋下伏笔。 这是一次风险极高的精神喊话。可能毫无效果，可能激怒“碎屑”，可能被灰域的扫描当场捕获并溯源。 但他必须尝试。在灰域系统全力应对危机的缝隙中，投下属于自己的第一颗“种子”。 祁同伟凝聚起全部意识，将那段“余烬旋律”注入协议碎片提供的规则频率和编码框架中，然后，借助模拟系统外部接口的一次剧烈数据波动作为掩护，将其化为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噪音无异的规则信号，射向了那片正被多重力量反复冲刷的地下爆发点。 信号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瞬间被混乱的规则乱流吞没。 祁同伟屏息凝神，全力感知着任何可能的反馈。 一秒……两秒…… 就在他以为信号已经湮灭时—— 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充满贪婪好奇与混乱解析欲的规则“触须”，竟然从风暴核心处，精准地“舔舐”了一下他发出的信号轨迹残留！ 紧接着，一道冰冷、漠然、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的扫描波动，似乎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互动，猛地向信号来源方向（模拟系统外部接口）扫来！ 祁同伟立刻切断所有外部连接，将自身意识蜷缩到模拟进程最混乱的核心，伪装成一次模拟系统自身的规则计算错误。 冰冷的扫描在他藏身的虚拟风暴边缘掠过，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仔细分辨那丝异常是真实的入侵，还是系统固有的噪音。 最终，扫描缓缓退去，重新聚焦于压制地下的“样本碎屑”和修复封存设施。 祁同伟在数据的惊涛骇浪中，缓缓“喘息”。 他成功了……一半。他的“余烬旋律”似乎真的引起了“样本碎屑”的注意，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印象”。但也差点引火烧身。 而此刻，城市地下，那场突如其来的规则风暴，正在数道强大力量的压制下，逐渐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规则“余烬”和那份被扰动的“样本”存在感，却久久不散。 马库斯躺在黑暗的设备夹层中，怀揣着禁忌的存储模块，生死不明。 灰域系统（研究中心及更高层）正忙于处理封存设施的紧急状况，并追查入侵源头。 而祁同伟，在模拟系统的中心，手握初代接口协议碎片，以及与“样本碎屑”一次危险接触的“回声”，如同一个在雷暴过后、从泥泞中拾起一枚奇异种子的潜行者。 风暴暂时停歇，但深埋地下的“虹吸深渊”已然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更多的黑暗，更多的秘密，更多的引力，正从那缝隙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