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药香暗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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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陈江河才背着那筐药材回到卫生所。夕阳的余晖将土坯房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草籽。 他关上门，将背篓里的药材一一取出，摊开在屋内唯一一块干净的水泥地上。野生三七、黄芪、茯苓、天麻……沾着泥土的根茎和菌块散发着独特的草木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苦涩而醇厚的药香。 处理药材是个细致活。他打来清水，用小刷子仔细刷去根茎上的泥土，动作轻柔，避免损伤表皮。原主留下的记忆里，只有些粗浅的晾晒知识，但陈江河脑中浮现的，却是前世在实验室和药房学到的严谨炮制方法。 三七需要洗净后切片，晾晒至半干，再用手揉搓，使其质地紧密，称为“揉三七”。黄芪则要除去须根和芦头，切片后蜜炙，才能更好地发挥补气功效。茯苓去皮切片，天麻则需用清水浸泡后，蒸透，切片晾干。 每一样工序都繁琐而耗时。没有现代化的工具，一切都靠双手。他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切着三七片，灯光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刀起刀落微微晃动。 空气中弥漫的药香越来越浓。这气味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穿越时空的隔阂在这一刻被淡去了。指尖偶尔触碰到那些药材，那丝温热的气流会隐隐流动，让他对药材的质地、药性似乎有了更直观的把握。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哪部分药性更足，哪部分需要剔除。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前世他依靠仪器分析成分，如今却仿佛能与这些草木直接“沟通”。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陈江河警觉地停下动作，迅速将摊开的药材用旧麻布盖住大半。这个年代，私人采集、炮制药材去卖，性质恐怕比刘老根卖菜更严重。 他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陈大夫，是我，林晓月。”门外传来压低的女声。 陈江河略感意外，拉开门闩。林晓月站在门外暮色里，手里端着一个小陶碗，里面装着几个热腾腾的玉米面窝头。 “我看您晚上就喝点稀粥，肯定不顶饿。”林晓月将陶碗递过来，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我…我们知青点晚上蒸的，给您带几个。” 陈江河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窝头。玉米面的粗糙香气钻进鼻子，勾动着饥饿的肠胃。他确实饿了，中午那点稀粥早已消耗殆尽。 “这…太麻烦你了。”他没有立刻去接。 “不麻烦。”林晓月把碗往前又送了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屋内，看到地上麻布没有完全盖住的药材，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移开，低声道：“您早上开的药，我喝了两回，嗓子好多了，头也不昏了。谢谢您。” 陈江河这才接过碗，触手温热。“有效就好。风热感冒，及时清解，好得快。” 林晓月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陈大夫，您…是在炮制药材” 陈江河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嗯，采了点常用的，备着。” “我…我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她炮制药材。”林晓月忽然说道，“外婆说，炮制火候很重要，差一点，药效就不同了。”她说完这句，像是意识到自己多话了，连忙道：“您忙，我回去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陈江河端着那碗窝头，站在门口，看着林晓月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她最后那句话，是随口一提，还是某种暗示她看到了地上的药材，却没有声张，反而送了食物过来…… 他关上门，插好门闩。回到屋里，拿起一个窝头咬了一口，粗糙扎实的口感，带着玉米天然的甜香，极大地慰藉了空乏的胃。 他一边慢慢吃着窝头，一边继续处理药材。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炮制好的药材，怎么换成钱公社的药材收购站肯定是公对公，他这种私人采集的，送去就是自投罗网。黑市风险太大，他刚来，人生地不熟。 或许……可以借助知青点的关系林晓月她们来自城里，路子总比他这个本地赤脚医生要广一些。但这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他将切好的三七片仔细摊放在干净的竹筛里，搬到通风的窗台下。其他的药材也依次处理妥当。忙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 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陈江河洗净手，坐在桌边，翻看原主留下的那几本医书。都是些最基础的《汤头歌诀》、《药性赋》，纸张泛黄，边角卷起。书页间，偶尔能看到原主稚嫩的字迹做的笔记。 这些知识对他而言太过浅显，但他还是认真翻阅着，试图从中找到更多与这个时代、与这具身体原主连接的线索。 在一本《濒湖脉学》的扉页，他看到一行用钢笔写下的、略显潦草的小字：“医者，仁心为本，技艺为用。切记，切记。” 字迹与原主平时的笔迹略有不同，更显沉稳。陈江河用手指拂过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落笔时的那份郑重。 仁心为本，技艺为用。 他轻轻合上书，吹熄了煤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月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角落里，新炮制的药材散发着幽幽的药香，在这静谧的夜里浮动。 前路未知，危机暗藏。但他拥有超越时代的医术，和这莫名而来的奇异能力。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将这一身所学用于这个需要它的时代，这是他现在唯一确定的目标。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田野里的虫鸣，缓缓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需要更小心，也更坚定地，走出自己的路。药香已在黑暗中浮起，终有一日，会传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