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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长阶一级级向上延伸,踩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林战的腿还在发软,像是被冻僵后刚回暖的枯枝,每抬一次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低头看脚下的路,目光直直落在前方那道横贯山腰的巨大石门上。 云昊走在前头,脚步不急不缓。他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侧头确认一下身后的人是否跟得上。到了这里,他已经不是街头救人的少年,而是云天宗正式弟子,肩背挺直,气息收敛,整个人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 石门两侧立着两尊石雕巨兽,头似虎,角如鹿,爪踏云纹,目视来者。门楣中央刻着三个大字——“云天宗”。笔锋凌厉,深陷入岩,仿佛不是刀刻,而是以掌力生生劈出。 林战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不认识多少字,但这三个字他认得。昨晚在酒楼里,云昊写过。那时他还捧着粥碗,手抖得几乎端不住。现在他的手已经稳了,掌心的裂口结了薄痂,指节因常年翻捡残食而变形,此刻却攥得死紧。 “进去吧。”云昊轻声道。 守门弟子穿着玄色劲装,胸前绣有银线云纹,腰悬短刀,站姿如松。他们扫了一眼林战,眼神微动,却没有阻拦。云昊点头致意,领着他穿过石门,踏上内山广场。 广场宽阔,由整块青岩铺就,缝隙间渗出晨露,湿气沁人。数十名少年已列队等候,皆穿戴整齐,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扎着马步热身。他们三五成群,谈笑自若,身上透着练家子的底子。 考核官站在高台之上,身穿灰袍,腰束革带,面无表情。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身旁放着一块测力石,表面光滑,隐隐泛着青光。 “新来的”一名守门弟子低声问。 云昊点头:“我带来的。” 那人看了林战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但没多言。 林战被人带到队列末尾。他站定,双手垂在身侧,衣服还是昨日那件破旧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点。周围的目光陆续扫来,起初是好奇,随后变成审视,最后化作无声的嗤笑。 “这人哪来的乞丐堆里捡的” “看他那手,跟挖煤的一样。” “连基本桩功都不会站吧怕是连拳怎么打都不知道。” 话语不高,却字字清晰。林战没回应,也没低头,只是盯着自己影子前端的一道裂缝。那裂缝从脚尖延伸出去,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高台上,考核官翻开名册,声音洪亮:“今日入门测试,分三轮——第一轮,基础武技展示;第二轮,力量测试;第三轮,心性评定。不合格者,当场遣返。” 话音落下,一名蓝衣少年大步上前,抱拳行礼后,拉开架势,打出一套虎形拳。拳风呼啸,步伐稳健,落地时震起一圈尘土。台下有人喝彩。 接着是蛇拳、鹰爪、奔雷掌……一个接一个,皆有章法,动作干净利落。有人使的是地方门派传下来的功夫,有人则明显受过家族系统教导。每一人演完,考核官都在册子上记下一笔。 轮到林战时,场上忽然安静了。 他走出队列,脚步平稳,走到空地中央,站定。 没有起手式,没有抱拳,也没有报姓名。他就那样站着,像一根插进地里的钉子。 人群骚动起来。 “他干嘛呢就站在这儿” “不会是吓傻了吧” “云昊师兄什么时候带回这么个废物” 考核官抬起头,目光如刀刮过林战的脸。他合上册子,声音冷了下来:“你,可有武学根基” 林战摇头。 “可曾习练拳脚” 再摇头。 “那你来此何为” 林战终于开口,声音低,却不飘:“我想练武。” 台下哄笑炸开。 “哈哈哈,想练武就能进来那街上要饭的都该来报名了!” “云天宗是善堂吗施粥送衣还管教武功” 考核官脸色愈发难看。他盯着林战看了足足五息,忽然冷笑一声:“无根基者,不得入我云天宗门墙。你且退下,莫要浪费时间。” 林战没动。 他的脚像是生进了石板里,纹丝未移。 “听不懂话”考核官声音提高,“还是你想让我命人将你请出去” 笑声更响,夹杂着口哨和讥讽的鼓掌。有人甚至开始模仿他刚才站立的样子,弓着背,缩着脖子,活像个叫花子。 林战依旧不动。 他的视线缓缓压低,落在脚前那道裂缝上。裂缝很细,却一直延伸出去,穿过整个广场,直到高台边缘。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他在黑巷子里奔跑,身后有人追打,铜板滚进水沟,他扑过去抓,手指抠进烂泥,指甲翻裂,血混着污水流下来……然后他醒了,睁眼看见云昊递来的姜茶。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岸。 可现在,他站在万人仰望的宗门前,却感觉那只手又被抽走了。 台上的考核官抬起右手,准备挥下驱逐的手势。 就在那一瞬,林战身后半步,云昊悄然上前。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站定在他侧后方,与他并成一线。他的折扇仍收在袖中,身形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寻常站立,却又像一堵墙,无声挡住了所有嘲讽的风。 林战察觉到了。 他不知道云昊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说过不干涉考核。但他感到了一种支撑,不是搀扶,也不是施舍,而是一种“你若不退,我便同立”的姿态。 他缓缓抬头。 目光不再盯住地面,也不再闪躲四周的视线。他看向考核官,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不肯熄灭的东西。 台上的老者皱眉,手停在半空。 他本想一挥手结束这场闹剧,可此刻,那少年的眼神让他迟疑了一瞬。 不是倔强,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持,像是已经被碾过千百次,却仍不肯碎的石头。 “你真以为,光靠这股劲儿就能进云天宗”考核官冷冷道,“这里不收意志,只收实力。” 林战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再开口。 他重新站正,双手依旧垂在身侧,脊梁挺得笔直。风吹过广场,卷起几片落叶,掠过他的脚边,又飞向远处。 台下仍在笑,但笑声已不如先前肆意。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这人……有点邪性啊。” “不怕丢脸就这么干站着” “你看他眼睛,一点怯都没有。” 考核官盯着他,许久,才缓缓放下手。 他没再下令驱逐,也没让下一个人上场。 全场陷入沉默。 林战仍站在原地,像一座尚未开凿的石像。他的影子被初升的日头拉长,斜斜投在青岩地上,瘦削,却割不开地面的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