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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纸上乾坤》 体改委的工作，让林瀚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里没有推土机的轰鸣，没有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但每一份研究报告、每一个政策建议的草案，都可能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掀起影响深远的风暴。 他接受周为民局长的任务，潜心撰写那份关于“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改革路径的内部参考材料。这对他来说，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将前世理论、特区实践与当前国情相结合，系统阐述自己改革思想的绝佳机会。 他闭门谢客，将自己埋身于浩如烟海的资料和数据之中。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他梳理了“双轨制”形成的历史脉络，分析了其在不同阶段所起的作用和积累的弊端。他重点研究了价格扭曲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严重影响，以及由此滋生的腐败和社会不公问题。 他并没有简单地主张立即取消“双轨制”，那样过于激进，也不符合现实。他提出了一个“渐进式、分领域、配套推进”的改革思路。 在材料的核心部分，他写道： “……‘双轨制’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过渡安排，其历史使命已接近完成。其带来的效率损失和体制性腐败，已成为经济健康发展的重大障碍。改革势在必行，但需稳妥操作，避免剧烈震荡。” 他提出了具体的路径设想： “第一步，‘调放结合，以放为主’。选择一些供需矛盾已趋缓和、对下游产业影响较小的生产资料品种，先行放开价格，由市场调节。同时，逐步提高仍属于计划调配部分的价格，缩小两种价格的差距。’ “第二步，‘重点突破，分类施策’。对能源、原材料等基础性产品，在放开价格的同时，必须建立相应的宏观调控机制，如建立战略储备、设立价格调节基金等，平抑市场波动。对中间产品和非必需品，则可更大胆地加快放开步伐。” “第三步，‘配套改革，协同推进’。价格改革不能孤军深入，必须与企业改革、财税改革、金融改革联动。要让企业成为真正的市场主体，能对价格信号做出灵敏反应；要让财政有能力应对改革过程中的阵痛；要让金融体系能支撑新的经济运行模式。”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精心选取了案例。他详细分析了深圳特区在部分建材和机电产品市场上尝试价格放开的经验和效果，用数据证明了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上的效率优势。他也坦承地指出了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和采取的应对措施，强调了宏观调控和市场监管的重要性。 他还引用了吴天佑提供的部分数据，以及秦思云帮忙搜集的东欧国家激进价格改革导致恶性通胀的教训，从反面论证了“渐进式”改革的必要性。 这份题为《关于逐步化解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矛盾、稳妥推进价格改革的初步思考》的内部参考材料，最终成稿时，长达万余字，数据翔实，逻辑严密，既有理论高度，又充分考虑了国情和操作性。 材料通过周为民局长呈送上去后，很快在体改委内部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认为其“思路清晰，颇有见地”，但也担心“步子还是偏大，风险不容忽视”。而一些年轻的研究人员则深受鼓舞，认为这篇文章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或说不透的话。 周为民局长看完后，特意把林瀚叫到办公室，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林瀚同志，这份材料写得不错。立足点高，问题抓得准，建议也很有建设性。看来，基层的实践经验对你帮助很大啊。” “谢谢局长肯定，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林瀚保持着谦逊。 “嗯，”周为民点点头，“这份材料，几位委领导都看过了，评价不错。可能近期会有更高层面的领导要听取关于价格改革的汇报，你要做好准备，很可能让你参与汇报材料的准备，甚至列席会议。” 这个消息让林瀚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的思考和建议，已经引起了最高改革决策圈的注意。 果然，几天后，周局长通知他，参与准备向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汇报的《关于生产资料价格改革方案的初步设想》的起草工作。他被分配负责“改革路径与风险防控”部分。 这意味着，他的工作从内部研究，进入了直接为最高决策提供备选方案的关键环节！他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 起草小组的工作更加紧张和保密。经常是通宵达旦地讨论、修改。林瀚与秦思云以及其他几位骨干的配合也越发默契。他们反复推敲每一个提法，测算每一种方案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和风险。 在这个过程中，林瀚与秦思云的交流越来越多。他们不仅讨论工作，也分享彼此对改革前景的看法和忧虑。秦思云的睿智和对体制运作的深刻理解，常常能给林瀚带来启发。一种基于共同理想和相互欣赏的情谊，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然而，就在起草工作进入最关键阶段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袭来。有消息称，某位权威经济界人士，对体改委目前倾向于“放”的价格改革思路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这是“受西方新自由主义影响”，“脱离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际”，强调必须“以计划调节为主，市场调节为辅”。 这股风潮，让起草小组内部也产生了一些分歧和顾虑。一些成员开始倾向于更加保守的方案。 面对压力，林瀚没有退缩。在小组讨论会上，他据理力争：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放弃改革！‘计划调节为主’在现实中已经被证明效率低下，且无法解决‘双轨制’带来的腐败问题。我们提出的‘渐进式放开’，正是充分考虑了国情和风险，力求在发展中解决问题的务实思路！如果连我们体改委都没有勇气直面核心矛盾，那还要我们这个机构干什么” 他的坚持和雄辩，再次稳住了小组的方向。最终提交的汇报方案，基本上保留了他们设计的“渐进式改革”核心内容。 当厚厚的汇报材料最终封装，送往中南海时，林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京城璀璨的灯火。 这“纸上乾坤”，看似平静，实则凝聚了多少智慧的交锋和思想的博弈。他知道，这份材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决策和推行，将面临更加复杂的权衡和较量。 但他相信，真理越辩越明。只要他们的方案是符合规律、顺应民心的，就一定能穿透迷雾，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开辟出新的航向。而他，愿意为这纸上的蓝图，付出所有的智慧和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