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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目的烈日高悬于毫无遮蔽的苍穹，将无垠的沙海炙烤得如同巨大的熔炉。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绝望的单调黄色。 徐逸风五人从那隐蔽的洞口脱身已有半日。回首望去，黑水城那巨大的轮廓早已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暂时安全之际，远处地平线上突然扬起一片沙尘。 "趴下！"徐逸风突然低喝，眼神锐利地望向远方。 众人迅速伏在沙丘后。只见一支约五十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沙丘远端，队伍整齐划一，身穿旧式号褂，但肩上斜挎的却是清一色的德制毛瑟步枪，远非寻常部族武装可比。为首一名军官骑术精湛，腰挎指挥刀，正在指挥队伍呈扇形展开，分明是在进行地毯式搜索。 "是军队..."徐逸风眉头紧锁，"看他们的装备和阵型，像是边境巡防的旧军，但为何会出现在这荒漠深处" 赵莽握紧手中的武器："莫非是赫连部调动来的官军" "极有可能。"徐逸风面色凝重，"看他们搜索的阵势，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赫连部在官军中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骑兵队伍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马匹的嘶鸣和军官的吆喝声。五人紧紧贴在沙丘后，大气都不敢出。这时，他们注意到队伍中有几个穿着与官兵截然不同的黑袍人，鞍鞯上隐约可见赫连部的图腾，正与那军官指指点点，似乎在指示搜索方向。 "果然有赫连部的人混在其中，"蔡若兮低声道，"他们竟能调动官军为他们搜捕..." 就在骑兵即将搜索到他们藏身之处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沙风暴救了他们。狂风卷起漫天黄沙，能见度骤降，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混沌。趁着这个机会，徐逸风带领众人迅速向相反方向撤离。 虽然暂时躲过了追击，但他们被迫改变了原定路线，在这茫茫沙海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更糟糕的是，仓促间丢失了部分干粮和水袋。 彻底远离黑水城带来的短暂松懈早已被严酷的现实碾碎。身后的死亡之城虽已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但眼前的生存挑战同样致命。他们的水囊几乎见底，干粮也所剩无几。赵莽肩头的伤口在高温和汗水浸泡下隐隐作痛，脸色不佳。陈文和小栓子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因脱水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蔡若兮用一块撕下的衣襟包裹着头脸，露出的皮肤也被晒得通红。 徐逸风的情况稍好，内力修为让他更能抵抗恶劣环境，但连续的精血损耗和内力透支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恢复，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神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不断观察着沙丘的走向、偶尔出现的枯骨方位、以及天空中日头的轨迹，艰难地修正着前往弱水河的方向。 “水……徐先生……赵大哥……水快没了……”小栓子沙哑着嗓子，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他摇晃着那个几乎空掉的水囊，里面传来几声可怜兮兮的水滴碰撞声，脸上充满了绝望。 赵莽舔了舔自己干裂得渗血的嘴唇，喉咙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疼痛。他看了一眼小栓子渴求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个分量稍重一点的水囊递了过去，粗声道：“省着点喝，抿一小口，润润喉咙就行。俺……俺还能撑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但那难以掩饰的干涩感还是暴露了他的状态。 徐逸风停下脚步，眯起被阳光刺得生疼的眼睛，望向远处一道如同巨龙脊背般横亘的巨大沙梁。沙梁在热浪中微微扭动，仿佛活物。“翻过前面那道梁，”他的声音也因为缺水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若我根据星象和沙纹走向推算无误，应能望见弱水河的支流痕迹。坚持住，希望就在前面。” 徐逸风的话语，如同在干涸的心田里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清泉。希望那微弱的火苗再次在众人几乎熄灭的心底点燃，勉强支撑起他们疲惫不堪、几乎要散架的身躯。他们互相搀扶着，用最后的气力，开始艰难地攀爬那座巨大的沙山。沙粒极其松软流动，每向上一步，往往要下滑半步，耗费的体力远超乎在平地上行走。蔡若兮几次脚下打滑，都被身旁的赵莽及时拉住。陈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爬行。 经过一番近乎虚脱的挣扎，他们终于陆续爬到了沙梁的顶端。众人极目远眺，心脏因期待而剧烈跳动——然而，视野所及之处，依旧是无边无际、起伏翻滚的茫茫黄沙，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哪里有什么河流的踪影甚至连一株耐旱的荆棘、几棵梭梭草都看不到！ 仿佛老天爷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气息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怎么会……徐先生，是不是……我们走错了”陈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听到最坏的回答。 徐逸风眉头紧锁成川字，再次抬头望向湛蓝得令人心慌的天空，又俯身仔细观察脚下沙丘的纹路走向，手指甚至插入沙中感受着那细微的坡度。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摇头，声音沉重：“方向没错。是流沙……昨夜恐怕起了我们未察觉的大风，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原本可能存在的河道或许被流沙暂时掩埋，或许……我们之前躲避风沙时，偏离预定方向比想象中更远。” 沙漠的无情与善变，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庞大、沉默，却能轻易吞噬一切人类留下的痕迹，将渺小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那……那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小栓子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彻底瘫软在滚烫的沙地上，甚至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观察四周的蔡若兮，忽然指着斜前方远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你们看！那是什么那边沙地上！”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约莫一里外，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上，似乎散落着一些绝非自然形成的杂物——几截断裂腐朽、露出尖茬的木桩、一块被风撕扯得破烂不堪、颜色褪尽的帆布，甚至……还有一架半埋在沙中的巨大的、白森森的动物骨架！那骨架的形状依稀可辨像是骆驼，但其体型却远比寻常骆驼大得多，骨架结构也似乎更为粗壮诡异！ “是遗迹还是……某个商队遇难的地方”赵莽强打精神，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试图从绝望中寻找一丝可能。 “过去看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大家小心脚下流沙！”徐逸风当机立断。在这绝境之中，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一行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处遗迹靠近。随着距离拉近，那景象愈发清晰。那果然是一处古老的遗迹，规模很小，残存的断壁残垣显示它似乎曾是一个简陋的驿站或者边防哨所，早已被无情的风沙摧毁并掩埋了大半。那具巨大的骆驼骨格外引人注目，它的骨骼并非寻常的灰白色，而是呈现一种不祥的、仿佛被烈火煅烧过的灰黑色，巨大的颈骨更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断裂，仿佛被什么难以想象的巨力强行扭断，令人观之心悸。 “这骆驼死得蹊跷。”徐逸风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具诡异的骸骨，手指谨慎地拂过发黑粗糙的骨骼表面，眉头微蹙，“骨质发黑，并非寻常腐烂，更像是……中了某种极厉害的剧毒，或是……被某种阴煞邪气侵染侵蚀所致。”他的语气带着凝重，这让他想起了黑水城中的一些不祥之物。 他们在不大的废墟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一点救命的水源或者其他可用之物。赵莽用刺刀费力地撬开一堆坍塌的土石和杂物，下面竟意外地露出了一个半埋着的、锈蚀得极其严重的铁皮箱子！箱子上挂着一把早已锈死的锁。 赵莽用力一劈，砍坏锈锁，撬开了箱盖。里面没有他们最渴望的水，却意外地躺着几件东西：一把保存得相对完好的精钢短柄猎叉，寒光闪闪；一个用厚实牛皮缝制的旧水袋，虽然空空如也但本身完好无损，或许还能使用；一小袋已经受潮板结、但或许稍作处理还能勉强点燃的火绒；以及——最引人注目的——几页被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着、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的羊皮纸！ 陈文如获至宝，他是读书人，对这些文字东西最是敏感。他小心地接过羊皮纸，展开，就着炙热的阳光，仔细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这似乎像是某个遇难者留下的日记残页，字迹潦草，越到后面越是凌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恐惧或痛苦之中。 他断断续续地念出声来： “……三月十七，驼队误入‘黑戈壁’，迷失方向……指南针乱转……水快尽了……” “……三月十九，看到海市蜃楼，有古城楼阁……追之不及……骆驼开始莫名发狂，互相攻击，甚至攻击人……” “……三月廿一，刘三、李四死了……死状极惨，浑身发黑蜷缩，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血肉……夜里听到奇怪的歌声，飘飘忽忽，勾人魂魄……” “……不行了……我也……看到那光了……绿色的光……在闪……”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一片污渍，再也看不清任何字迹。残页上记录的信息虽短，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难以言喻的诡异。 “黑戈壁……骆驼发狂……绿色的光……”蔡若兮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描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黑水城中遭遇的那些恐怖和不祥，难道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徐逸风收起日记残页，面色凝重如铁：“这附近恐怕也不太平。这些东西或许有用，拿了，我们尽快离开此地。”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起身离开这片不祥遗迹的那一刻，四周原本死寂一片的沙地，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微微流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波纹，并且范围迅速扩大！ “流沙！是流沙区！快退！离开这里！”徐逸风瞳孔骤缩，厉声发出警告！他的反应极快，但大自然的伟力更快！ 警告声未落，他们脚下的沙地瞬间变得如同饥饿的沼泽泥潭，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下方猛然传来，死死拉扯缠绕住他们的双腿，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拖拽！ “啊——！”小栓子第一个失声惊叫起来，他体重最轻，半个身子瞬间就被吞没到了胸口！陈文离他最近，下意识地想去拉他，可自己脚下的沙子也瞬间塌陷，一下子就没到了大腿根，越是挣扎，下陷的速度越快！ 赵莽怒吼一声，反应迅猛，将手中刚刚得到的那柄精钢猎叉猛地插向身旁那具巨大的骆驼骸骨，试图以此固定自己，同时另一只粗壮的手臂死死抓住了身旁差点被流沙卷倒的蔡若兮的胳膊。徐逸风则内力一提，身形展动，如同鹞子翻身，试图扑向最近的一根深深插入沙中的断裂木桩。 但流沙的下陷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仿佛沙海之下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巨口。短短几次呼吸之间，沙土已经没至胸口，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人呼吸变得极其困难！那具巨大的骆驼骸骨也因为赵莽的拉扯和流沙的整体流动，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缓缓下沉、散架，根本不足以承担众人的重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众人彻底淹没！眼看就要被这无情的沙海彻底吞噬，葬身地底！ 千钧一发之际，徐逸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色！他猛地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不顾经脉隐隐作痛，将所有力量孤注一掷般汇聚于双掌掌心！他并未徒劳地攻击流沙，而是看准身旁那半埋的、相对坚固的驿站残墙根基，狠狠一掌拍了过去！ “轰！” 一股阴柔而巧妙的劲力透过沙层，猛烈透入地下，似乎恰好触动了什么早已被流沙侵蚀得不稳定的结构！只听一声闷响，那残墙根部靠近流沙边缘的地方，猛地向上拱起一小片沙土，赫然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陈腐气息、但却略带一丝奇异潮湿感的冷风从中涌出！ “下面有空间！快！进去！”徐逸风用尽力气大吼，同时趁着身体尚未被完全吞噬，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只剩肩膀以上还在沙外的陈文，奋力将其拽出流沙漩涡，推向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赵莽见状，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力气，借助那即将彻底沉没的猎叉一点微弱的支撑之力，双臂肌肉虬结，猛地将蔡若兮和小栓子如同抛掷般全力推向洞口方向！他自己则因这巨大的反作用力，加速向流沙深处陷去，瞬间沙土已没至脖颈！ “赵莽！”蔡若兮半个身子摔进洞口，回头看到此景，不由失声惊呼，目眦欲裂！ 徐逸风眼疾手快，在刚刚将陈文塞进洞口的瞬间，另一只手猛地甩出一直缠在腰间的备用布带（本是用于攀登或捆扎之物），布带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精准无比地卷住了赵莽粗壮的手腕！ “抓紧！”徐逸风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运足全身残存的内力与气力向后拉扯！同时双脚在持续下陷、无处着力的流沙中艰难无比地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着力点！ 洞口内的蔡若兮和小栓子也反应过来，拼命伸出手死死抓住徐逸风的衣服和那条布带，用尽吃奶的力气帮忙向后拉扯。陈文也连滚带爬地过来帮忙。一场人与流沙之间绝望的角力在这生死边缘展开！一番几乎令人脱力的艰难挣扎后，终于凭借着众人的合力，将如同铁塔般沉重的赵莽从那致命的流沙漩涡中一点点拖了出来！ 五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惊魂未定地全部滚入了那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洞之中！ 几乎就在他们进入的同时，“轰隆”一声闷响，上方的流沙失去了内部空间的支撑，猛地向下塌陷合拢，彻底封死了入口，将最后一丝光亮和灼热彻底隔绝在外。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们剧烈无比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他们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霉味的空气，每个人都心有余悸，浑身瘫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刚才只差那么一瞬，他们便要全军覆没，成为这沙漠深处又一堆无人知晓的白骨。 过了许久，徐逸风才艰难地再次摸出火折子，用力晃了晃，微弱的火苗重新亮起，勉强照亮了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条极其狭窄古老的地下甬道，开凿得十分粗糙，岩壁凹凸不平，布凿痕。空气浑浊，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和岁月沉淀下的陈腐气息，但暂时感知不到其他危险迹象。 绝处逢生，但代价是他们彻底失去了方向，被困在了这未知的、漆黑一片的地下深处。唯一的入口已被流沙彻底掩埋。 徐逸风艰难地拄着膝盖站起身，内力与体力的双重透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举着微弱的火折子，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无尽吞噬光线的黑暗。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这里未必安全。”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