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胭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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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斋的内室与外间的雅致截然不同。 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里无声地烧，吐出丝丝缕缕清冷的甜。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摆放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卷宗。一摞摞，一卷卷，用不同颜色的丝绦系着，沉默地矗立着，像一片无声的碑林。 萧绝随手将那支差点挑开苏晚晚衣带的玉簪插回自己发间，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整理了下仪容。他走到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一个绣墩。 “坐。” 苏晚晚四肢还是僵硬的，血液像是冻住了。她挪过去，坐下，指尖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他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展开一张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标注了许多苏晚晚看不懂的符号。“林楚楚死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总得有个说法。” 苏晚晚喉咙发紧。 “丞相爱女心切，不能是意外，更不能是……”他顿了顿，终于抬眸看她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被我这个‘求而不得’的痴心人所杀。” 他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嘲讽意味十足。 “所以，她需要一个新的死因，和一个……合适的凶手。” 苏晚晚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 萧绝从一堆卷宗里抽出一本，推到苏晚晚面前。封皮是暗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记。“看看。” 苏晚晚手指微颤地翻开。里面记录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个个人的资料，附带着简单的画像。有官员，有商贾，甚至有江湖人。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寥寥数语的批注——“贪墨”、“结党”、“与三皇子过从甚密”、“其子强占民田”…… 这是一本……黑账或者说，是萧绝准备清除的目标名单。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城东富商，赵万金。批注是：私贩盐铁，资敌。 “三日后，林楚楚的尸体会在城东的芦苇荡被发现。”萧绝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惊骇中拉回，“届时，京城巡防营会‘恰好’查到赵万金资敌的铁证。而林小姐，是不幸撞破了他的勾当，被灭口。”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需要做的，是在合适的时机，‘偶然’向林丞相府的一位嬷嬷透露，你曾在案发前一日，看见林小姐的马车在城东出现，似乎……与赵家的人有过接触。” 苏晚晚猛地抬头。 他要把谋杀的重罪，转嫁到那个赵万金头上！而她，就是那个递上“证词”，坐实这一切的关键一环！ “我……”她想拒绝，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可以不做。”萧绝打断她，拿起手边一把裁纸用的小银刀，慢悠悠地修着指甲，“凝香斋后门出去，左转第三条巷子，直通京兆府。你可以去告发我，说亲眼看见我杀了林楚楚。” 他抬眼看她，唇边笑意加深，眼底却一片冰寒：“你猜，他们是信你一个身份不明、言行无状的庶女，还是信我这位圣眷正隆、温文尔雅的皇子” 苏晚晚哑口无言。冷汗沿着脊椎滑下。 他连她可能会去找官府都料到了，甚至“贴心”地指出了路线。这是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傲慢。 “或者，”他放下小银刀，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张书案，压迫感扑面而来，“你也可以试着再逃一次。看看是你那双脚快，还是我的箭快。” 他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张乌木打造的精巧弩机，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没有退路。 拒绝是死，逃跑是死，去告发更是死路一条。 她被困死了。从她撞破乱葬岗那一幕开始，不，或许从她穿越成为这个炮灰开始，就已经踏入了这张无形的大网。 苏晚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沉水香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像催命的毒药。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那位嬷嬷……有什么特征我该如何‘偶然’遇到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萧绝看着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意外，又像是……满意。 他重新靠回椅背，姿态闲适：“林丞相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每月初五会去西城的永济堂给她有哮症的小孙子抓药。明日，就是初五。” 他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苏晚晚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萧绝起身，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罐，放到她面前，“凝香斋新出的口脂，颜色尚可。苏姑娘受惊了，算是压惊。” 那瓷罐触手温凉。 苏晚晚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胭脂。她默默接过，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寒冰。 “李贵。”萧绝朝外唤了一声。 之前那个“车夫”应声而入，恭敬垂首。 “带苏姑娘去后面厢房歇息。”他吩咐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对苏晚晚淡淡道，“在‘事情’办完之前，就暂时住在这里吧。需要什么，跟李贵说。” 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晚晚跟着李贵走出内室，穿过一道回廊，来到一间布置清雅的厢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 手里的青瓷罐硌得掌心生疼。 她低头看去，打开罐子，里面是嫣红细腻的膏体，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可在这甜香之下，她仿佛嗅到了乱葬岗的血腥气，和这凝香斋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阴谋味道。 胭脂鲜红如血。 她已经成为这血色阴谋的一部分，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