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杂院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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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同一位蹒跚的老者，将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也收进了宽大的袖袍。清风镇的天空渐渐被一块巨大的墨布所笼罩，那墨布上还点缀着几颗疏落的星子，像是无意间溅落的银粉。韩家分支宅院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模糊，唯有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杂院位于宅院最偏僻的西北角，三间低矮的瓦房围成一个字形，墙皮早已斑驳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土坯。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墙角的蟋蟀在不知疲倦地鸣叫，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谁在黑暗中拨弄着一把无形的琴弦。偶尔，一阵夜风掠过，将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撕成碎片，又夹杂着主院飘来的丝竹之声——那乐声婉转悠扬，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轻笑，与杂院的冷清寂寥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韩振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放下背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费了好大劲才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屋内陈设极为简陋：两张木板床，一张三条腿的方桌，墙角堆着些农具，房梁上还挂着几串早已干瘪的草药。 烨儿，饿了吧韩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解开背篓，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几个麦饼，表面已经干裂，边缘处泛着焦黄。他用力将麦饼掰成两半，碎屑簌簌落下，在桌面上积成一小堆金色的沙粒。 韩烨接过父亲递来的半块麦饼，指尖能感受到饼上粗糙的纹路。借着灯光，他看见碗里的水浑浊发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粒黑色的杂质。他咽了咽口水，小口地啃了起来。麦饼又干又硬，每咬一口都像是要把牙齿硌碎，吞咽时更是刮得喉咙生疼。但他知道，这已经是父亲能准备的最好的食物了——为了买这几个麦饼，父亲在镇上多接了两份短工。 韩振注视着儿子瘦削的侧脸。烛光下，韩烨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嘴角还沾着几点麦饼的碎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想起白天在主院膳房外瞥见的景象：那些嫡系子弟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香气飘得老远，有个孩子甚至因为嫌弃鱼不够新鲜，当众将整盘菜打翻在地... 爹，你累了吧韩烨的声音将韩振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剩下的半块麦饼捏碎。抬头对上儿子关切的目光，韩振挤出一个笑容，额头上未干的汗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脸上的皱纹里还嵌着赶路时沾上的尘土。 爹不累。他轻声说，声音却比想象中更加嘶哑。他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苦涩。等你吃完了，咱们再休息。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今天那些人的话... 韩烨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麦饼的碎屑洒落在褪色的衣襟上。白天在演武场外，那些孩子嘲笑的话语犹在耳边：猎虎村的野种也配来测灵根瞧他那身破衣服，怕是连测灵盘都买不起吧最刺耳的是管事冷漠的评语：旁系子弟，能有什么好资质 爹，我知道。韩烨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可是...如果我真的测不出灵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裂缝，那里积满了经年累月的污垢。 韩振突然放下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包裹住儿子冰凉的小手。在猎虎村常年打猎磨出的老茧刮蹭着韩烨的掌心，却给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烨儿，你看着爹。韩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修仙之路，不过是千万条路中的一条。还记得村里的张铁匠吗他打的刀剑，连镇上的修士都抢着要；李猎户设的陷阱，连最狡猾的雪狐都逃不掉。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这个——他松开韩烨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骨气。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车马经过。灯光摇曳间，韩振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像一株历经风霜却依然挺拔的老松。韩烨抬头望着父亲，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许多，但眼中的光芒却丝毫未减。 爹，我明白了。韩烨突然觉得喉咙不再那么发紧，他挺直了瘦弱的脊背，不管明天结果如何，我都会像猎虎村的男儿那样，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韩振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起身收拾好剩下的干粮，动作利落地整理好床铺。靠里的那张床上铺着家里带来的粗布被褥，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发白；他自己的那张床上只铺了一层干草。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韩振吹灭油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他靠在墙边，耳朵却警觉地捕捉着院外的每一声响动——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谁也不知道危险会从哪个角落袭来。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烨在床上翻了个身，草垫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透过窗纸，他看见一弯新月正悄悄爬上屋檐，清冷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细线，像是为明天划下的一条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