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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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风还裹着霜，暖房里却已冒出了连片的绿 —— 嫩黄的子叶卷着边，像刚睡醒的小逗号，从松松软的土里钻出来；胡瓜苗抽了细藤，顶端还顶着未展开的芽，沾着点晨露，亮得晃眼。这抹绿像撒在灰布上的翡翠，连路过的仆役都忍不住慢了脚步。 张嬷嬷端着洗衣盆经过，会悄悄扒着暖房的门缝往里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李大叔挑水时，会抬头望两眼那油纸糊的顶，嘴里念叨着 “真好，冬天能吃上新鲜菜了”；连之前怕生的小丫鬟，送水时也会多问句：“夫人，菜苗长得快吗” 他们的眼神里都藏着盼 —— 在这连草都难活的北境，冬日里的绿，本就是件稀罕事。 沈清辞把大半日子都耗在了暖房里。天刚亮就进去查看温度，指尖碰一碰土，判断湿不干；中午阳光足时，把油纸掀开条缝通风，怕闷坏了幼苗；傍晚再仔细松松土，把长得歪的小苗轻轻扶直。陆沉星跟在她身后，成了最得力的小帮手 —— 他把每种苗的浇水日子记在心里，早上刚给小白菜浇了水，傍晚就拉着沈清辞的衣角提醒：“母亲，胡瓜苗该松松土了，昨天您说它根长得快，怕闷着。” 连哪株苗长得慢，他都能指出来：“这棵小白菜比别的矮，是不是要多晒会儿太阳” 那股细心劲儿，让沈清辞忍不住揉他的头发：“星星比母亲还上心。”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陆寒州处理完庄务，竟鬼使神差地往西北角走。玄色大氅扫过枯草丛，带起几片碎叶，他的脚步没停，一直走到暖房门口。推开新做的木门时，“吱呀” 一声轻响，紧接着，泥土的腥气混着嫩芽的清甜，裹着点暖意扑在脸上 —— 和外面的冷冽截然不同。 沈清辞正背对着门蹲在垄边，指尖轻轻碰了碰胡瓜苗的细藤，怕碰断似的，声音放得极软：“星星你看，这藤得搭架子才能往上长，就像你练箭，得有劲儿才能拉满弓……” 陆沉星的小脑袋凑得极近，鼻尖都快碰到叶片，呼吸放得轻，生怕吹坏了那细藤。听到门响，两人同时回头 —— 见是陆寒州，沈清辞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土：“爷。” 陆沉星也跟着站直，小手在身后悄悄擦了擦，有些局促地喊：“父亲。” 陆寒州没说话，目光先掠过沈清辞泛红的指尖（是松土磨的），再落在那一排排幼苗上 —— 翠绿的叶子在夕阳下泛着光，垄沟整理得齐整，连火墙的砖缝都抹得平。墨痕早就把进展报给了他，可亲眼见着这满室的生机，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 不是不满，是意外这荒凉的地方，竟真能被她种出绿来。 他沿着田埂往里走，脚步放得轻，怕踩坏了土里的根。路过火墙时，伸手摸了摸砖面，还带着点白天晒透的温；走到顶棚下，指尖碰了碰油纸，三层叠得紧实，能挡住风。走到暖房深处，他停在一垄长得格外壮的菜苗前，问：“这垄怎么长得快些” “回爷，这里挨着火墙的烟道口，温度比别的地方高半度，所以长得快。” 沈清辞跟在他身后，解释得仔细，“妾身正想，下次播种时错开时间，让不同区域的菜苗轮流长，冬天就能一直有新鲜菜吃。” 陆寒州侧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丝极淡的赞许 —— 能注意到半度的温差，还想着长远的打算，这心思比寻常内宅妇人细多了。他没多夸，只吐出两个字：“不错。” 比上次在书房说的时候，多了点分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 是墨痕，像道影子似的立在门口，没进来，只垂着头：“爷，有要事禀报。” 陆寒州知道事情不简单，对沈清辞道：“这里交给你，我放心。” 说完，转身往外走。经过陆沉星身边时，脚步没停，只丢下句：“明日卯时，照旧练箭。” “是，父亲！” 陆沉星立刻应声，声音比平时亮了些，小胸脯还挺了挺。 看着陆寒州和墨痕的身影融进暮色，沈清辞悄悄松了口气 —— 陆寒州的 “放心”，比任何夸赞都管用。这说明，他真的把暖房、把她做的事，当成了庄园的一部分，开始把她划入 “自己人” 的范围。 “母亲，父亲说‘放心’！” 陆沉星拉着她的衣袖，小脸上满是喜，眼睛亮得像含了星。 “嗯，” 沈清辞笑着帮他拂掉肩上的土，“因为星星也帮了大忙呀，要是没有你记着浇水的日子，菜苗可长不了这么好。” 陆沉星用力点头，看着满室的绿，小脸上满是成就感 —— 这是他和母亲一起种出来的，是属于他们家的绿。 可这份温馨没持续多久，书房里的烛火就跳得急。墨痕站在桌前，声音压得极低：“爷，查到了。萧氏在北境的暗桩不止王嬷嬷一个，城外三十里的黑山矿场，也有他们的人。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他们最近在偷偷找有特殊天赋的孩子，尤其是…… 精神力跟别人不一样的。” 陆寒州正握着笔的手骤然收紧，笔杆在掌心硌出红痕，指节泛白。黑山矿场那地方荒得很，全是矿工和流民，最适合藏污纳垢；找精神力特殊的孩子他们想干什么炼药还是搞邪门的试验 一股冷意从他心底冒出来，几乎要冻住书房里的空气。他们敢打沉星的主意！ “确定是萧氏的人” 他的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没半点温度。 “线索都指向萧贵妃的母族，他们在矿场有股份，搜罗孩子的事做得极隐秘，若不是我们盯着王嬷嬷的线，根本查不到。” 墨痕的头垂得更低。 陆寒州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把翻涌的怒火压下去。萧贵妃为了皇位，真是连孩子都不放过！他睁开眼时，眸子里已是一片骇人的冷静：“加派人手，把黑山矿场盯紧了，进出的人都要查，弄清楚他们把孩子带去哪里，想做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庄里的防卫再提一级，没有我的命令，夫人和少爷不准踏出庄园半步。” “是！” 墨痕领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陆寒州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目光像要穿透黑暗，直抵帝都的皇宫。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快没了 —— 萧氏的动作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没底线。他得尽快抓住主动权，而庄园里，需要一个能帮他稳住内宅、护住沉星的人。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暖房里的景象：沈清辞蹲在垄边，指尖碰着幼苗，眼神专注；陆沉星站在她身边，小脸上满是认真。或许，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个他曾经忽视的儿子，能成为这盘死局里的变数。 第二天一早，沈清辞就察觉出不对 —— 穿黑甲的护卫比平时多了两倍，每炷香就绕着庄园走一圈，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眼神扫过角落时没半点松懈；仆役们说话也不敢大声，张嬷嬷送早饭时，放下食盒就匆匆走了，连句家常都没说。沈清辞心里门儿清：定是陆寒州查到了萧氏的事，加了戒备。 她没多问，只是更细心地打理暖房 —— 把油纸的边再粘牢些，怕刮风掀起来；给菜苗松土时，特意多检查了几遍根，怕有虫害。教陆沉星识字时，也多了些心思，给他讲 “荆轲刺秦” 时，会特意说：“荆轲虽勇，但也要看清形势，不能蛮干；保护想保护的人，得有智慧，还要有耐心。” 她想悄悄把 “责任” 和 “判断”，种进孩子心里。 陆沉星也感觉到了庄里的紧张，练箭比以前更拼了 —— 卯时的风最凉，他却能站着练满一个时辰，箭头越来越靠近靶心；识字时也格外专注，沈清辞教他写 “守” 字，他盯着字看了半天，忽然问：“母亲，怎么才能像父亲一样强强到能保护您，保护暖房里的菜苗” 沈清辞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强不是只有会射箭。这里要聪明，能分清好人坏人；这里要勇敢，遇到危险不慌；最重要的是，这里要有爱，知道要保护什么。” 她又点了点他的心口，“这些，都要慢慢学。” 陆沉星似懂非懂，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写 “守” 字时，比平时更用力了些。 傍晚的饭桌上，陆寒州难得没提前走。饭后，他放下筷子，看向沈清辞：“庄里的事，比如仆役的调配、物资的采买，你以后可以自己定。要是拿不准的，问墨痕，或者直接找我。” 这话像颗石子，砸在沈清辞心上 —— 这是放权，是把她正式拉进庄园的管理里，承认她是 “自己人”。她起身敛衽，语气郑重：“妾身定不负爷的托付。” 陆寒州的目光又转向陆沉星，沉默了会儿，道：“识字不能落，射箭也要勤练。以后我得空，会教你些新招式。” “是，父亲！” 陆沉星立刻挺直了小身板，眼睛亮得惊人。 陆寒州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书房走。玄色的衣摆在门口晃了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清辞握着陆沉星的手，往暖房的方向走。夜色里，暖房的油纸透着点昏黄的光，菜苗在里面悄悄长；庭院的箭靶立在月光下，上面的箭痕密密麻麻。她能感觉到孩子掌心的温度，也能想起陆寒州那句 “放心”—— 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各自的孤岛，要一起把这北境的冬天，把这满是危机的日子，守出点暖意来。 风还在刮，可暖房里的绿在长，孩子的箭在准，他们的家，也在一点点变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