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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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黎明前，黑得像泼了墨。风裹着细碎的雪沫，扑在脸上像小刀子，刺得人鼻尖发红，连呼吸都带着白汽，一吐出来就散在冷空气里。 庄园门口早停了五辆马车 —— 车身是深棕色的，木材看着就结实，车轮裹了厚铁圈，碾在冻土上该稳得很。拉车的骏马是黑色的，鬃毛上沾着雪，正喷着浓白的鼻息，蹄子时不时刨两下地面，带起细土和雪粒。墨痕就站在最前面那辆马车旁，黑衣贴在身上，跟夜色融成一片，只有眼睛亮得惊人，扫过四周时，连墙角的阴影都没放过。 仆役们正搬最后一批行李，动作轻得很，没人说话 —— 李管事扛着个木箱子，里面装的是陆沉星的书和笔墨，脚步放得慢，生怕磕着；王伯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陶罐，里面是暖房里挖的菜苗，罐口裹了棉絮；几个年轻仆役抬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堆在后面的马车上。他们都垂着头，眼角却悄悄往主院方向瞟，藏着不舍。 沈清辞牵着陆沉星走出来时，李管事和王伯赶紧站直了，却没敢说话，只看着孩子 —— 星星穿了件宝蓝色棉袍，料子是细棉布的，衬得他小脸更白了。他没哭，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条绷紧的线，墨色的眼睛睁得大，里面装着太多东西：怕，舍不得，还有点强撑的麻木。沈清辞这几天教他的 “忍”，他记在了心里 —— 知道哭没用，只能走。 他的小手冰凉，指尖还在抖，却用力回握了沈清辞一下 —— 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安慰她。沈清辞的掌心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裹着他的手，悄悄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指节，给了个无声的安慰。 陆寒州是最后出来的。玄色劲装外面套着墨色大氅，领口立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走得稳，大氅下摆扫过冻土，带起细雪，没留半点停留的意思 —— 没看庄园一眼，没看李管事他们一眼，目光直接落在马车上，扫了圈行李，确认没差漏。 “上车。” 他的声音没起伏，却像块冰砸在冷空气里，清得很。 陆沉星的手猛地攥紧了，沈清辞能感觉到他指节泛白。她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怕，母亲跟你一起。” 然后牵着他，走向中间那辆最宽的马车 —— 这车一看就做了加固，车身比别的厚，车窗也小，更安全。 掀开车帘时，一股暖意扑了出来。车里铺着羊毛毡，踩上去软乎乎的，没半点颠簸感；靠窗摆着个矮几，上面放着个小暖炉，里面的炭火红得像颗小火星，正慢慢散着热；角落堆着软垫，绣着简单的云纹，看着就舒服。沈清辞让陆沉星坐在软垫上，把他的小手拢在掌心呵气，暖了会儿，又拿出个暖手的布团塞给他 —— 里面是晒干的艾草，还带着点香。 车帘落下，把外面的人影和风声都隔在了外面。陆寒州的声音在车外响了句 “走”，车队就动了 ——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 “辘辘” 的声，不快，却稳，一点点驶进还没散的黑暗里。 陆沉星靠在沈清辞身边，身体还是僵的。他没看窗外 —— 没看渐渐变小的庄园，没看门口立着的李管事他们，只低着头，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小手，指尖还在轻轻掐着掌心。 沈清辞没说话，就陪着他。马车轻轻晃着，像小时候的摇篮，暖炉里的炭火偶尔 “噼啪” 响一声，车里静得很。她知道，孩子需要时间消化 —— 从熟悉的地方离开，去一个满是恐惧的地方，换谁都受不了。 约莫一炷香后，窗缝里透进点灰白的光 —— 天快亮了。陆沉星终于动了动，他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挑开车帘的一角，只露了条小缝，往外看。 外面是北境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头。枯黄的草甸上盖着层薄雪，草梗戳破雪层，像支棱着的细针；远处的山光秃秃的，连棵矮树都没有，线条冷硬得像画出来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像要掉下来似的。风卷着雪沫，在原野上打旋儿，一会儿飘向东，一会儿飘向西，没个准头。 这跟庄园里那片能种出菜的土地太不一样了 —— 粗粝，冷，却大得吓人。陆沉星看得有些出神，眼睛睁得更大了，里面的怕淡了点，多了丝好奇 ——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庄园，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世界。 “冷不冷” 沈清辞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挡住从窗缝钻进来的风。 陆沉星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外面，小声说：“外面…… 好大啊。” “是啊，世界本来就大。”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有这样的荒原，有高高的山，有会流的河，还有帝都 —— 那里有好多房子，好多人，是另一种样子的‘大’。” 陆沉星沉默了会儿，又问：“帝都…… 能看到这么远吗” “不能。” 沈清辞摸着他的头发，声音软，“帝都的房子很高，街道很挤，看不到这么开阔的原野。但那里有皇宫，有集市，集市上有卖糖人的，有卖小泥人的，还有会跑的小木马，是另一种热闹。” 陆沉星似懂非懂，却轻轻 “嗯” 了声，挑着车帘的手，稳了点。 中午时，车队停在一处山坳里 —— 山挡住了风，里面暖了不少。墨痕带着护卫先绕着山坳走了圈，确认安全，才让仆役生火。有人拿出干粮和肉脯，架在火上烤，肉脯滋滋冒油，香味飘得满坳都是。 陆寒州没下车，墨痕把烤热的饼和肉送进他车里。沈清辞带着陆沉星下了车，活动了下僵硬的腿 —— 冷风吹进肺里，却让人精神了点。星星站在她身边，好奇地看护卫们站岗，看仆役们烤东西，目光扫过前面那辆马车时，突然顿住了。 车窗开着条缝，陆寒州正看着他。 他的目光没带冷意，就那么沉沉地落在星星身上，像在看一块待打磨的玉。陆沉星像被烫到似的，赶紧低下头，小手又抓住了沈清辞的衣角，耳尖却悄悄红了 —— 这是父亲第一次，在他没犯错的时候，这么看他。 沈清辞也看到了那道目光，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星星的背，带着他走到烤火的仆役旁，让他闻闻肉脯的香味，没打扰那对父子的无声对视。 休整了半个时辰，车队又出发了。越往南走，雪越少，地面的冻土露得越多，风还是冷，却没那么刺骨了。沿途偶尔能看到小村落 —— 土坯房矮矮的，屋顶盖着茅草，有的烟囱里冒着烟，看着却萧索得很。 沈清辞发现，每次路过村落，陆寒州都会掀开车帘看一眼，眼神里没什么表情，唇角却绷得更紧了 —— 这位被流放的战神，心里装的不只是自己的冤屈，还有这片贫瘠的土地。 傍晚时，车队到了驿站。驿站的官员早候在门口，穿着青色官服，弓着腰，双手递上钥匙，腰弯得快成九十度，声音谄媚：“公爵大人，房间都备好的，最暖和的上房，您放心。” 沈清辞带着陆沉星住进一间上房 —— 房间不大，却干净，桌上摆着青瓷碗，碗沿没半点磕碰；床上铺着浆洗过的被褥，带着点阳光的味道。星星累坏了，洗漱后爬上床，抱着沈清辞的胳膊，眼睛还睁着，却没了精神。沈清辞哼起以前哄他睡的安神调，调子软乎乎的，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匀了，睡着了。 沈清辞没睡。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钻进来，带着驿站院子里的灯火味。暗处有墨痕安排的人，身影晃了晃，没出声，警戒得很。对面陆寒州房间的灯还亮着，窗纸上能看到他立着的身影，没半点晃动。 她知道，这趟旅程才刚开始。前面的路还长，帝都像只藏在黑暗里的巨兽，正等着他们。她轻轻关了窗，回到床边，看着星星的睡颜 —— 小脸不再那么白了，眉头也松了。 无论前面有多少难，她都得走下去。为了星星，为了这个刚有了点暖意的家，她得走稳，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