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必要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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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星捧着那本蓝皮册子，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炭火，既感到它蕴含的巨大能量，也清晰地认知到其背后沉甸甸的责任与风险。册子里的每一个代号，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段复杂的关系，以及母亲沈清辞多年来倾注的心血。 “必要的冷酷……”他反复咀嚼着母亲最后留下的这几个字，心中波澜起伏。他明白这指的是在危急关头，为了保护更多数人或核心秘密，必须果断舍弃某些环节甚至是个体。道理易懂，但真正要付诸实践，对于尚未完全褪去少年心性的他而言，无疑是一道艰难的心坎。 沈清辞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并未急于灌输更多理念，而是决定让他通过一件具体的事情来体会。 几日后，沈清辞将陆沉星叫到小书房，神色比平日略显凝重。“星星，‘北雪初晴’在城南的一个联络点，可能暴露了。” 陆沉星心中一紧：“是‘茶馆的老周’”他立刻根据册子里的描述对应上了位置和人。 沈清辞赞赏他的敏锐，点头道：“是他。我们收到风声，顾家的人最近在城南活动频繁，似乎在排查什么，目标很可能就是老周所在的茶馆。老周为我们服务超过五年，传递过许多有价值的消息，为人也可靠。” “那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他转移！”陆沉星脱口而出，带着一丝急切。 “转移是必然的。”沈清辞语气平稳，“但问题在于，如何转移，转移到哪里，以及……转移之后，这个联络点以及可能与老周有过接触的其他环节，该如何处置。” 她看着儿子，抛出了一个残酷的选择题：“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其一，立刻启动紧急预案，让‘影十一’带老周一家连夜出城，安置到我们在江南的一处秘密庄园。这样做，能最大程度保证老周一家的安全。但弊端是，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甚至可能暴露‘影十一’和江南的据点。而且，老周突然消失，他这条线上与他有过接触的另外两个外围人员，也会处于危险之中，我们是否也要一并转移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二呢”陆沉星的声音有些干涩。 “其二，”沈清辞目光沉静，“让老周按兵不动，我们暗中加强监视，看看顾家究竟掌握了多少，目的是什么。同时，立刻切断老周与‘北雪初晴’核心的一切联系，他这条线暂时进入静默休眠状态。这样做，风险在于老周可能会被捕，甚至……遭遇不测。但好处是，可以麻痹对手，保护更核心的网络和人员，将损失降到最低。” 陆沉星沉默了。第一条路，情感上他更能接受，能救下老周，但可能付出更大的、未知的代价。第二条路，冷酷而高效，却要将一个为自家服务多年的忠诚下属置于险地。 这就是“必要的冷酷”吗 他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再是沙盘推演，而是关乎人命的真实抉择。 “母亲……您会如何选”他抬起头，望向沈清辞，希望能从母亲那里得到指引。 沈清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星星，如果你是掌舵人，你需要对整艘船负责。现在，船底可能破了一个小洞，你是选择立刻大惊小怪地让全船人慌乱抢修，可能会引来更多注意甚至撞击，导致更大的破损还是选择悄悄派人先去探查清楚洞口大小，同时准备好堵漏的材料，在确保船体大部分安全的前提下，再决定如何修补，甚至……在万不得已时，舍弃那个小舱室” 这个比喻如此清晰而残酷。陆沉星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老周那张在册子备注里描述的、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有不忍，却多了一份决断。 “母亲，选第二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是坚定的，“立刻让老周静默，切断所有联系。同时，让监视的人加倍小心，不仅要盯着顾家的动向，也要留意是否有其他势力被牵扯进来。我们必须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能否通过其他完全不相干的渠道，给老周的家人送一笔足够他们安稳生活几年的银钱算是……一点补偿。” 他没有说“抚恤”，因为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老周能侥幸度过此劫。 沈清辞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眼中情绪复杂，有心疼，有欣慰，更有一种见证成长的慨然。她缓缓点头：“好，便依你之见。银钱之事，我会让秋菊通过慈善布施的名义，辗转送到他家人手中，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命令被迅速而隐秘地传递下去。陆沉星看着母亲平静地处理这一切，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寻常家务，但他知道，母亲内心绝非毫无波澜。她只是将那份不忍与挣扎，深深地压在了那份身为决策者的责任之下。 接下来的几天，对陆沉星而言是一种煎熬。他无法专心读书，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老周可能遭遇的各种不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与责任是一体两面，每一个看似冷静的决策背后，都可能牵扯着具体的悲欢离合。 沈清辞没有过多安慰他，只是每日依旧叫他来处理一些庶务，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情绪。她会让他分析庄园的收成，评估某处铺面的潜在价值，甚至让他尝试起草一份给北境老部将的年礼节礼单，在细节中教导他如何平衡利益，维系人心。 “星星，你看这份礼单，”沈清辞指着他草拟的名单，“赵将军性情豪爽，喜烈酒骏马，你送他江南的丝绸，虽贵重，却未必合他心意。李参将家中老母病重，你送他珍稀药材，比送他金银更得他感激。维系人情，关键在于‘投其所好’，在于‘雪中送炭’，而非简单的价值堆砌。” 陆沉星默默记下。他发现，母亲不仅精通谋略，更深谙人性。她总能从最细微处洞察他人的需求和软肋，并以此为基础，构建起牢固或脆弱的关系网络。 三天后，关于老周的消息终于传回。顾家的人确实盯上了茶馆，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盘问和搜查，但老周按照静默指令，表现得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茶馆老板，未露任何破绽。对方似乎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在几番查无所获后，监视的力度明显减弱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沈清辞对陆沉星说道，“老周安全了，至少目前是。” 陆沉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做出正确抉择后的 validation（确认感），交织在他心中。 “但是，”沈清辞话锋一转，神色依旧凝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顾家这次虽然退了，但说明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城南这个区域，甚至可能怀疑我们拥有某种信息网络。老周这条线，短期内绝不能再用。我们需要物色新的、更隐蔽的联络点。” 陆沉星点头，他完全理解了。一时的安全不代表永久的太平。 vigilance（警惕）与 adaptation（适应）必须持续不断。 经过此事，陆沉星感觉自己内心某个部分变得更加坚硬了。他依然会为可能牺牲的个体感到难过，但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在更大的棋局中，有时候必须做出痛苦的选择。这种认知，并非让他变得冷血，而是让他更加理解了父亲肩头的重担，以及母亲那看似温婉的笑容之下，所承载的决断与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