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知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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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关于“术”与“道”的点拨，让他对过往所学、所历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母亲教导的“术”与父亲坚守的“道”结合起来思考问题。处理庶务时，他不再仅仅考虑利益得失或信息价值，也会思考此举是否符合陆家的立身之本，是否有助于凝聚人心，是否……问心无愧。 沈清辞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这种细微的变化。她并未点破，而是顺势将更多具体的事务交到他手中，让他在实践中去体会、去磨合。 这日，京郊一处田庄的庄头送来急报，言及庄子与邻村因灌溉水源之事再起争端，对方村民情绪激动，毁坏了部分田埂，庄户与之理论，险些发生械斗。 若在以往，陆沉星或许会首先考虑这是否是顾家授意的又一次挑衅，进而思考如何强硬反击或巧妙周旋。但此刻，他首先想到的是父亲曾说过的“为政者若离了地气，便是空中楼阁”，以及母亲处理类似事务时展现出的、对底层民生的体察。 他没有立刻给出处理意见，而是先仔细询问了庄头几个问题：“争端具体因何而起往年用水是如何分配的对方村民平日风评如何可曾尝试请当地乡老或里正调解” 庄头一一答了。原来今年天旱，水源本就比往年少，对方村子在上游新开了几十亩荒地，用水量大增，便想将原本约定俗成的分水比例修改。对方村民也并非全是刁民，多是因生计所迫。 陆沉星听完，沉吟片刻，对庄头吩咐道：“你回去后，暂且不要与村民冲突。首先，统计清楚我们庄子今年实际需水量与往年对比，计算出维持收成的最低用水线。其次，打听清楚对方村子新开荒地的具体位置和作物，评估其用水是否合理。最后，备一份薄礼，去请当地素有威望的王乡老出面，约定三日后，我们庄子与对方村子各派代表，在王乡老主持下，重新商议分水之约。”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们的底线是保证庄子基本用水，但姿态要放低，言明我们理解他们开荒不易，愿意在保障自身生存的前提下，共同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对方实在不讲道理，再报官不迟。” 庄头领命而去。陆沉星的处理方式，既坚持了原则，又留有余地，更注重利用地方乡绅的威望进行调解，而非一味依靠权势压人，或将矛盾激化。 沈清辞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满是赞许。待庄头走后，她才开口道：“处理得不错。能想到先查明双方实际需求，再利用乡绅调解，避免直接冲突，可见你是真的用了心，也懂得了‘人和’的重要性。基层庶务，看似琐碎，却最是磨砺心性，也最能体现一个家族的行事风格。以势压人，可得一时之利，却失长久之心。” 陆沉星虚心受教：“多谢母亲肯定。孩儿只是觉得，若此事确是因天旱用水紧张而起，一味强硬，即便赢了眼前，也结了仇怨，于庄子长远发展不利。若能协商解决，既保全了收成，或许还能缓和与邻村的关系。” “正是此理。”沈清辞点头，“这便是将‘术’用于‘和’，而非用于‘斗’。你父亲守护边疆，是‘斗’的一面；我们经营内部，则更需‘和’的一面。刚柔并济，方能长久。” 除了处理具体事务，沈清辞也开始引导陆沉星关注更宏观的层面。她拿出几份看似普通的市井物价波动记录和漕运货物清单，让他分析。 “星星，你看近三个月来，帝都的粮价、布价乃至柴炭价格，有何变化与往年同期相比如何”沈清辞问道。 陆沉星仔细比对数据，很快发现了异常：“粮价总体平稳，但江南产的精致米面价格微涨；布价中，来自蜀地的锦缎和来自海外的舶来品丝绸价格上涨明显；柴炭价格涨幅最大，尤其是上好的银霜炭。” “那么，结合你之前了解到的，顾家近期大量收购西南染料、江南锦缎，以及其名下的商号在囤积木炭，你能推断出什么”沈清辞循循善诱。 陆沉星脑中飞快运转，将这些零散的信息串联起来：“顾家似乎在为一场需要大量贵重物料和彰显奢华的活动做准备……而且时间很可能在冬季。结合之前他们试图在太后寿辰上拔得头筹的动向，他们很可能在筹备极其贵重的寿礼，或是准备在寿辰期间，有大规模的、彰显财富与实力的举动，比如……包下某个园子举办极其奢华的宴会或是向与太后亲近的宫妃、宗室大规模馈赠贵重礼品，以营造声势，巩固同盟” 他的推断虽不中亦不远矣。沈清辞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分析得很有道理。顾家此番动作，野心不小。他们不仅想在太后面前露脸，更想借此机会，拉拢和震慑一批人，巩固其在朝堂和后宫的影响力。这已超出了寻常寿礼的范畴，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秀。” 她看着陆沉星，语气严肃起来：“那么，面对顾家如此声势，我们陆家，当如何自处是与之争锋，也筹备厚礼，在太后寿辰上与之别苗头还是另辟蹊径” 陆沉星陷入沉思。与顾家比拼财力物力，在目前陆家需要低调蛰伏的阶段，显然不明智，也容易落入对方的节奏。但若毫无表示，又显得陆家怯懦或是底蕴不足。 他思索良久，结合父母之前的行事风格，缓缓道：“母亲，孩儿以为，我们不宜与顾家争锋。但也不能毫无表示。太后寿辰，普天同庆，我们作为臣子，表达敬意是本分。或许……我们可以在‘心意’和‘特色’上下功夫” “哦仔细说说。”沈清辞鼓励道。 “顾家重‘物’，我们便可重‘心’。”陆沉星思路渐趋清晰，“父亲曾上书为黑山百姓请求减免赋税，可见其对民生之关注。我们或可借此机会，以父亲和母亲的名义，向朝廷专司赡养孤寡的‘慈幼局’捐一笔实用的米粮布匹，或是在北境军中推行一些改善士卒冬季生存条件的举措，然后由父亲在贺寿奏折中，将此举称为‘感念太后仁德，愿天下百姓皆能安居，边关将士皆能温饱’，以此聊表孝心与臣节。礼物虽不贵重，却契合太后母仪天下、慈悲为怀的形象，也符合父亲武将的身份和一贯关心士卒的作风。既不张扬，又能体现格局，与顾家的奢靡之风形成对比。” 沈清辞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震撼与无比欣慰的目光看着儿子。这个提议，不仅跳出了与顾家正面竞争的窠臼，更是将一次可能被卷入攀比漩涡的献礼，巧妙转化为了彰显陆家政治立场和家族风骨的契机！这份心思，这份格局，已远非一个十三岁少年所能及！ “好！好一个重‘心’而非重‘物’！”沈清辞忍不住击节赞叹，“星星，你能想到此节，母亲……甚慰！”她情绪有些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到儿子不仅学会了“术”，更开始领悟并践行着陆家的“道”——那份深植于责任与守护的初心。 她当即决定：“便按你说的办！捐给慈幼局的钱粮，我来筹措安排。北境军中的改善举措，你去与你父亲商议，拟个具体的条陈出来。这份‘寿礼’，我们陆家，送定了！” 陆沉星感受到母亲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赞许，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走对了路。将所学的“术”，用于践行家族的“道”，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