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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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星那份关于拓展信息网络与扭转士林清议的实施方案初稿，在沈清辞的书案上静静躺了三日。这三日里，沈清辞并未立刻召见他，也未对方案做出任何批示，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陆沉星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却并未焦躁。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母亲需要时间仔细斟酌，亦是在考验他的耐心。他按捺住心绪，依旧每日读书、习武、处理桑园及几处铺面送来的日常事务，只是心中始终悬着一件事。 第四日清晨，沈清辞才将陆沉星叫到跟前。她面色平静，将那份初稿推还给他，上面多了些朱笔批注，或圈或点，或寥寥数语的提问。 “思路大体可行，可见你是用了心的。”沈清辞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有几处，你想得还不够深，不够透。” 她并未直接指出错误，而是如同一位严苛的考官，开始发问： “你提议资助游学士子，以其见闻补网络之不足。想法甚好。然，如何确保这些士子所见非虚如何辨别其人是真有才学见识，还是徒有虚名、夸夸其谈之辈若其人在外言行不当，惹出祸端，牵连于我陆家，又当如何规避” “你欲通过商队搜集各地信息。商队重利，如何确保其忠诚若被对手高价收买，反递回虚假消息，误导我等判断，后果可能多严重你提出的那几个备用联络方式，是否足够隐蔽，能否经得起反复查验” “至于士林清议，你欲借陈老大人等之口，传播你父旧事。陈老大人性情刚直，最厌被人利用。你如何能确保此事做得不着痕迹，既能达到目的，又不引起他乃至其他清流的反感，甚至怀疑我陆家别有用心”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向陆沉星方案中那些尚显理想化、考虑不够周全的薄弱环节。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执行层面可能遇到的风险与人性复杂的变数。 陆沉星额头微微见汗。他撰写方案时，更多侧重于宏观架构与策略方向，对于这些具体而微、却又至关重要的执行细节和风险管控，确实思虑不够缜密。母亲的诘问，让他瞬间清醒，意识到纸上谈兵与实际运作之间，隔着何等巨大的鸿沟。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急于辩解，而是沉声道：“母亲所虑极是，是孩儿思虑不周。请容孩儿回去，针对这些问题，重新斟酌完善。” “去吧。”沈清辞挥了挥手，“记住，再好的策略，若不能落地，便是空中楼阁。细节决定成败，人心最是难测。你要学的，不仅是‘谋’，更是‘行’。” 陆沉星拿着那份布满批注的方案，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书房。他没有立刻动笔修改，而是将母亲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纸上重新列出，然后对着这些问题，苦思冥想。 如何甄别士子光靠背景调查和几篇文章显然不够。或许……可以设置一些不着痕迹的“考验”比如，在其游学前，委托其点评某地风俗或某件朝野热议之事，观其见解是否独到，立场是否清晰亦可暗中观察其与人交往、处理琐事的态度，窥其心性。 如何确保商队忠诚除了利益捆绑，或许更需要情感维系与制度约束。选择那些与陆家有旧、或曾受恩惠的商队为首要目标。同时，信息传递必须采用单向、加密且可验证的方式，不同商队传递的信息需能相互印证，一旦发现矛盾，立刻警觉。 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清议直接找陈老大人说明肯定不行。或许可以通过与陈老大人交好、又对陆家抱有善意的其他文士，在聚会闲聊时，“偶然”提起当年黑山减免赋税的旧事，引发讨论。或者，能否寻得当年受过陆寒州恩惠的边民或老兵，由其口述经历，整理成不署名的“铁闻录”，在特定的文人圈子里悄然流传…… 他将自己的想法一条条写下，不断推敲，不断否定，又不断生出新的念头。这个过程异常煎熬，远比当初构思宏观框架要耗费心神。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迷雾中穿行，母亲的那些问题就是隐约的灯塔，指引他方向，却也需要他自己一步步踏出坚实的路径。 数日后，他再次将修改后的方案呈给沈清辞。这一次，方案厚了许多，不仅回答了母亲提出的所有问题，补充了大量的执行细节、风险评估与应对预案，甚至对一些原本设想的环节进行了优化和调整。 沈清辞仔细翻阅着，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一次，方案少了几分少年的理想主义，多了几分基于现实考量的沉稳与老练。虽然某些细节仍显稚嫩，但其展现出的思考深度与对执行落地的重视，已远非初稿可比。 “不错。”她合上方案，终于给出了肯定的评价，“能看到问题，并愿意沉下心去思考解决之道，这便是最大的进步。这份方案，已具备了实施的基础。” 她看着儿子因连日殚精竭虑而略显清减却目光愈发明亮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又骄傲。她知道，经过这番打磨，儿子对“知行合一”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方案我准了。”沈清辞最终拍板，“甄选士子与商队的具体事宜，由你主导，墨痕和林嬷嬷会从旁协助，提供信息与经验。士林清议的引导，需更加谨慎，我会亲自把握节奏与分寸。你负责协调各方，确保计划稳步推进。” “是！母亲！”陆沉星精神一振，感受到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星变得更加忙碌。他需要与墨痕商讨如何不动声色地“考验”潜在的士子人选，需要与林嬷嬷核对各家商队的背景与可靠程度，需要根据反馈不断微调联络与信息验证的机制。他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策划者，而是深入到了执行的每一个环节，真切地感受着将蓝图变为现实的复杂与挑战。 在这个过程中，他犯过错误，也曾因某些环节的滞涩而感到挫败。但每当他遇到难题，母亲总会在适当的时机，给予一两句关键的点拨，或是调动一些他尚未掌握的资源，帮他扫清障碍。她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教练，放手让他上场拼搏，却又在他即将失误时，及时喊出暂停，给予指导。 数月过去，拓展网络的计划在磕磕绊绊中逐步推进。第一批经过谨慎筛选的士子已踏上旅途，几家可靠的商队也开始在正常的商贸往来中，附带传递回一些零散却有价值的地方信息。而关于陆寒州体恤军民的故事，也开始在少数几个特定的文人小圈子里，以一种看似自然的方式悄然流传。 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抽出新芽的树木，陆沉星心中感慨万千。他回想起自己初次接触“北雪初晴”时的震撼，回想起制定方案时的雄心壮志，更回想起被母亲诘问时的狼狈与 随后的彻夜难眠。 他明白了，成长并非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