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像什么东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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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共浴”风波过后，萧烬心中警铃大作。开始无时无刻，严密监督沈娇娇的一举一动。他要确保这具属于帝王的躯壳，不至于在她手中偏离轨道太远，至少，不能再发生那般令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 起初，这监督带着审视、挑剔，甚至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每一个不合规矩的举动，每一句离经叛道的言语，都让他意识深处泛起波澜，那是根植于他灵魂二十余载的帝王教养在发出警报。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地、细致入微地观察起“自己”来。那目光里，审视依旧，却掺杂了越来越多难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吸引的探究。 早朝时分，日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金砖上投下道道光柱。位列丹墀之下的文武百官，肃穆垂首。一位须发花白、以恪守祖制闻名遐迩的老臣，正手持玉笏，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地陈述着某项政令如何违背了先帝定下的规矩，言辞恳切，仿佛离了祖制，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龙椅之上，“萧烬”单手支颐，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冰凉沉重的龙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悠悠地敲击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凤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要笑不笑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又仿佛洞悉一切。 萧烬（意识体）冷眼看着，等待着“自己”或是厉声斥责，或是引经据典地反驳——这本该是帝王应对此种局面的标准方式。 那老臣滔滔不绝，直说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终于告一段落，满怀期待地望向御座。 只见“萧烬”微微抬眸，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爱卿如此恪守祖制，忠心可嘉。朕记得，先帝在位时，黄河曾有决堤，按祖制，当以三牲祭奠河神，以求平息水患。” 她顿了顿，在老臣略显茫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接了下去，“当时，怎么没见爱卿你……跳下去，亲自当那第四牲呢” 满朝文武：“！！！” 那老臣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憋成了酱紫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不少官员死死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萧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早已沉寂如古井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若是以前，看到“自己”如此不顾帝王威仪，说出这般近乎市井无赖的刻薄言语，他只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屈辱。可现在……除了最初的愕然，心头竟莫名地微微一跳，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快意 【……好，好生毒舌……】 沈娇娇在脑内回得理所当然，带着点小得意：“对付这种脑子里只有陈谷子烂芝麻的老顽固，讲道理是没用的，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道理’，噎死他算了！” 下朝回来，沈娇娇一边歪歪扭扭地往寝殿里走，一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拆头上那顶沉死人的十二旒冕冠，嘴里不住抱怨：“重死了！这玩意儿戴着一天，脖子都要断了！你们当皇帝的，真是自找罪受。” 真萧烬下意识地接口，试图维护那套刻入他骨血的规范：【帝王威仪，不可或缺……】 “不可废嘛，知道知道，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沈娇娇不耐烦地打断他，手下动作更粗鲁了些，终于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冕冠摘了下来，随手就往旁边的紫檀木桌案上一丢——哐当一声！吓得旁边垂手侍立的小太监浑身一个激灵，脸都白了。 她却浑不在意，仿佛只是扔了个普通的帽子，紧接着就毫无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颈骨和脊椎发出几声清脆的“咔吧”声响，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哎哟喂……活过来了！要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天顶个十几斤的东西，没病也压出病了。以后上朝，我看戴个轻便点的金冠也行，好看又不累赘。” 她似乎察觉到脑内萧烬那欲言又止的沉默，一挑眉，透过意识直接发问：“怎么有意见觉得我这样丢了你们萧家祖宗的脸面” 萧烬（意识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因为方才大幅度的动作而微微散开的领口，以及那双因为摆脱了束缚而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子的眼眸上。 那些关于“祖宗礼法”、“帝王体统”的训诫在意识边缘盘旋，却最终没能说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其，其实……轻便些，也……也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背叛了某种信念的心虚，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松快。 沈娇娇立刻像只赢了架的小公鸡，得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向膳桌。 用膳时分，更是对萧烬过往认知的颠覆。 看着摆上至少二三十道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御膳，沈娇娇的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指着那满满一大桌，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这么多！喂猪呢吃不完岂不是全都浪费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懂不懂”她直接挥手，不容置疑地命令，“撤下去，留四五样就够了！” 在萧烬震惊的“注视”下，满桌珍馐迅速被撤走，只留下她指名的几样家常菜色。然后，这位“皇帝”便开始了毫无形象可言的进食。只见她筷子飞舞，目标明确，尤其对那盘炖得烂熟、色泽红亮的红烧蹄髈发起了猛攻，吃得嘴角都沾上了亮晶晶的酱汁也浑然不觉。 萧烬自幼接受的教导是食不言、寝不语，是每道菜不得超过三筷的规矩，是时刻维持的优雅与克制。他看着“自己”捧着肘子啃得香甜，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模样，一个纯粹的意识体，竟然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饥饿感 “想吃吗”沈娇娇叼着一块软糯的蹄髈肉，含糊不清地在意识里嘚瑟，“啧啧，这肘子炖得真是烂乎，入口即化，咸香入味！要我说，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连吃喝都要束手束脚，那还有什么意思敞开了吃！” 萧烬默然。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渐渐地，萧烬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被“污染”了。 某次御书房议事，一位身形魁梧的武将汇报边境军务，提到有小股流寇骚扰边民，言语间颇为轻蔑，认为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萧烬听着，脑子里竟不受控制地、自动冒出一个极其熟悉（模仿沈娇娇）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小股流寇等你老婆孩子被他们抢了，家当烧了，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嘚瑟！】 他被这突如其来、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将这危险的念头死死压下去，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抬眼，去观察龙椅上的“自己”。 果然，沈娇娇已经沉下了脸，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那犹自不觉的武将，声音冷冽：“王将军觉得，区区流寇，不足为虑那若是他们今夜便摸进你京郊的府邸，绑了你的家眷，烧了你的庄园，你待如何是否依旧认为是疥癣之疾，可从容应对” 那武将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噗通”跪地，连连叩首请罪：“末将失言！末将愚钝！请陛下恕罪！” 萧烬看着“自己”三言两语，精准地敲打了一个骄纵的将领，手段干脆利落，效果立竿见影。心里那种微妙的、带着点酸涩，却又无法抑制的佩服感，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更让他感到无措的是，他甚至开始不自觉地进行“实况转播”，仿佛不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分享出来，就难以平息内心某种奇异的躁动： 【她……她刚才偷偷把不喜欢的青椒，从菜里挑出来，悄悄扔到盘子下面了！还假装若无其事！】 【她批奏折批到一半，偷偷打了个好大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赶紧用袖子擦掉了，还好没人看见……】 【她……她刚才目光往殿外扫了好几次，好像……好像是在看那个新来的侍卫统领！看了好几眼了！】 最后这条意念刚一传出，真萧烬的心头莫名地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被针刺了一下的感觉掠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感知”投向殿外值守的那个身影——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剑眉星目，确实……还算顺眼。 “喂，瞎看什么呢”沈娇娇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突然在他意识中响起，打断了他的“观察”。 【我……没看什么。】他一个意识体，竟莫名产生了一种类似耳根发热的窘迫感，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个正着。 沈娇娇嘿嘿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点流氓气的语调说：“怎么样那侍卫统领是不错吧瞧瞧那肩膀，够宽，那腰，束得也紧，一看就很有力。就是不知道……脱了那身盔甲，里面有没有八块漂亮的腹肌” 【你！你……放肆！】萧烬的意识瞬间像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炸开了！一股热血仿佛直冲头顶，让他这个虚无的意识体都产生了一种脸上爆红、连脖颈都跟着烧起来的灼热感。 脑海里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意识，发出一声短促而混乱的、近乎羞愤的尖叫，彻底宣告死机，陷入一片空白。 沈娇娇看着萧烬窘迫得几乎要冒烟、彻底宕机的样子，心情大好，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却轻快无比的小曲儿。 而萧烬，在一片混乱的心跳失序和脸上久久不散的热度中，茫然地想着：这……这成何体统……简直……可是……她方才那样笑起来，用他的脸，那样肆意而鲜活地笑起来，好像……并不难看，甚至……有点…… 他被自己这可怕的念头惊得一个激灵。 【我在想什么啊！】 然而，心底某个被强行撬开的角落，却诚实地透露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竟开始偷偷地、不受控制地期待着，下一次，这个异世的灵魂，又会用这具他无比熟悉又仿佛变得陌生的身体，做出什么惊世骇俗、打破一切陈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