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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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青州，灾情最为酷烈。接连数月的水患冲垮了堤坝，淹没了良田，摧毁了家园。 流民如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挤满了官道与城郭之外，哀鸿遍野。路边时见倒毙的尸骸，无人收殓，任由蝇虫啃噬，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腐臭的气息。 御史周正清率领的钦差船队，在无数期盼、麻木或隐含着怨恨的目光中，终于抵达了青州地界。 令许多期待朝廷雷霆手段的人意外的是，周正清并未立刻深入叛军活动频繁、局势最为混乱的核心区域，反而选择了在相对安稳的州府外围，大张旗鼓地设立了数个规模宏大的赈灾粥棚。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官员，尤其是主剿派的将领，对周正清这种“畏缩不前”、“隔靴搔痒”的行为颇有微词，认为他徒耗钱粮，却未能直指叛军心脏，实乃庸碌之举。 但深宫之内，沈娇娇看着地图上周正清设立的粥棚位置，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在试探。】萧烬的意识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冷静地分析着。 【试探朕的决心，试探朝堂的反应，也在试探南方这潭水究竟有多深。同时，他也在等待。等待我们因北境战事或朝局压力而沉不住气，贸然催促他进兵；或是等待南方局势在他‘怀柔’策略下进一步糜烂，证明‘剿’之必要。这些粥棚，便是他布下的棋眼，亦是吕氏若要有动作，必然要争夺和利用的关键节点。】 沈娇娇深以为然。掌控了粮食，就等于扼住了流民的咽喉，掌握了舆论的导向。 果然，风平浪静了几日后，玄甲影卫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新的密报：青州境内，尤其是那几个最大的粥棚附近，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词句古怪、腔调诡异的歌谣。 歌词看似是乡野俚曲，抱怨灾年困苦，但细品之下，却隐晦地影射皇帝得位不正，德不配位，故而上天降下灾祸警示世人。 更有甚者，暗示唯有“真龙归位”，隐匿民间的“真命天子”现身，方能平息天怒，结束这场浩劫。 与此同时，另一种传言如同瘟疫般在饥肠辘辘的流民中扩散：官府发放的赈灾粮并非新米，而是不知囤积了多少年的陈年霉米，煮出来的粥不仅难以下咽，里面还掺了大量的沙土，官老爷们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 【妖言惑众，扰乱视听，制造民怨。】萧烬一语道破其中关窍。 【此乃吕氏及其党羽惯用的伎俩，目的在于动摇国本，将天灾引向人祸，将民怨导向朝廷与朕。令玄甲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密切监视所有粥棚，尤其是粮食的入库、储存、发放全过程，任何接触粮食的人员，皆需留意。重点排查粮仓守卫、运粮脚夫、以及负责煮粥分发的胥吏。】 沈娇娇白日里坐在养心殿，看着南方雪片般送来的、被周正清用华丽辞藻精心修饰过的“灾情渐稳”、“民心初定”的奏折，心里一阵阵窝火。 那些粉饰太平的字句下，掩盖的是暗流汹涌和即将爆发的危机。她与萧烬的意识连接依旧保持着那种高效而冰冷的“公事公办”的默契，但自从那晚梦境之后，自从她那番“责任”宣言之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更厚、更坚韧了。 萧烬不再有任何超出必要政务之外的意识交流，甚至连简单的情绪波动，比如赞同、不悦或是疲惫，都很少再传递过来。 他的意识仿佛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却再无涟漪。 这种刻意的、全方位的保持距离，让沈娇娇在忙碌繁重的政务间隙，偶尔会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落 她用力甩甩头，将这归咎于南方局势不明带来的压力，是的，一定是这样。 又煎熬了数日，一份来自青州的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炸响了略显平静的朝堂：青州境内，包括州府外围最大的三个粥棚在内，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民暴乱！ 数以千计的饥民哄抢粮食，砸毁粥棚，与闻讯赶来弹压的官差发生了激烈冲突！棍棒、石块与官刀交织，现场一片混乱，死伤超过数十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混乱中，有人趁机高声呐喊，言辞激烈，直指“狗官发放毒粮害人”、“皇帝无道，天降责罚”，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如同野火燎原，场面一度彻底失控！ 周正清的请罪兼辩解奏折几乎与军报同时抵达。 奏折中，他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将暴乱的主要原因归咎于“流民愚昧，易受奸人挑唆煽动”，并再次强调“稳定压倒一切”，当前应以安抚为主，不宜激化矛盾，同时“委婉”地请求朝廷尽快增派兵力和调拨更多粮草，以支撑其“怀柔”之策。 朝堂之上，主剿派的声浪瞬间压过了一切。要求立即调派附近驻军，以雷霆手段镇压暴民，揪出幕后黑手，血腥示众，以儆效尤的呼声此起彼伏。 【不能再等了。】 萧烬的意识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出鞘的利剑。 【暴乱即是信号，表明吕氏及其党羽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收网。其后续杀招，恐怕更为酷烈。朕需亲自……】 他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改口，语气恢复了帝王的绝对冷静。 【需尽快掌控青州局面，扭转乾坤。】 “你打算怎么做”沈娇娇在意识中追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即刻下旨，以六百里加急发送青州，严厉申饬周正清赈灾不力，举措失当，以致民怨沸腾，酿成暴乱。责令其戴罪立功，限期半月，平定乱局，安抚民心，若再有不效，严惩不贷！】 萧烬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同时，】他的声音透出森然杀意，【以‘体察真实民情、彻查暴乱根源、震慑幕后宵小’为由，另派一钦差特使，持尚方宝剑，速赴青州，总督一切平乱赈灾事宜，有权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这是明升暗降，釜底抽薪之策！ 既要利用周正清暂时稳住台面，又要立刻派去一把更锋利、更忠诚的“刀”，直接夺取处置青州乱局的实权！ “派谁去”沈娇娇心中其实已有一个身影浮现，但还是确认般地问道。 【凌墨在北境，分身乏术。】 萧烬直接点名，【苏瑾瑜。他精通医理，可救治伤患，安抚民心，此为其一；心思缜密，善于观察推理，可查探暴乱背后的阴谋，此为其二；其出身江南苏氏，虽非青州本地，但在南方士林与民间素有清誉，有一定人脉根基，便于行事，此为其三。他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沈娇娇不再犹豫，立刻依照萧烬的意志，草拟圣旨，用印下发。 这道圣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朝野内外引起了巨大震动。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对周正清彻底失去了信任和耐心，要动用真正的心腹干将去收拾残局，动真格的了！ 苏瑾瑜临危受命，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或推诿，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却内蕴风骨的模样。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郑重地接过了象征生杀予夺权力的尚方宝剑，点齐了一队由禁军高手和帅府精英混编的护卫，携带了大量真正优质、由萧烬私库和太医院共同调拨的药材，以及一批由嫔妃们（沈娇娇暗中嘱托）亲自督办、绝无问题的精米，轻车简从，日夜兼程，直奔那片危机四伏的青州大地。 就在苏瑾瑜离开京城后不久，潜伏在青州的玄甲影卫，历经多日艰苦卓绝的暗中调查，终于截获了关键性的情报：那些引发众怒的所谓“霉米”和“沙土”，源头并非官仓，也非周正清的赈灾粮，而是有人在深夜，利用值守漏洞，偷偷潜入临时粮仓，用事先准备好的劣质米和沙土，调换了一部分即将发放的好粮！ 而那几个最早在流民中散播谣言、煽动情绪的“游方道士”，在暴乱发生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影卫追踪其落脚点，发现他们最后消失的方向，隐隐指向了青州本地一个势力庞大、与漕帮往来极其密切的豪强——赵家庄园！ 更令人心惊的是，影卫在秘密调查赵家时，发现其家族内部似乎供养着一些行踪诡秘、并非中土人士的客卿，而赵家当代家主赵天豪，年轻时曾与失踪的大太监谢慎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 谢慎那阴魂不散的阴影，再次于千里之外的青州浮现！ 沈娇娇接到这份密报时，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头顶。 太后吕氏在朝堂上的明面势力被基本清除后，竟然转而利用这些盘踞地方的江湖势力、豪强坞堡，手段更加隐蔽、毒辣，也更难防范！他们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谢慎……果然没死。】 萧烬的意识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杀意。 【他不仅是吕氏的智囊，更是她藏在阴影中最致命、也最了解宫廷与朕的利爪。苏瑾瑜此去青州，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杀机，凶险异常。】 “那我们……是否需要再派些人手，或者暗中提醒他”沈娇娇忍不住担忧，苏瑾瑜虽是帅府精英，但毕竟面对的是谢慎这等老谋深算的阴毒之辈，以及盘踞地方的豪强武装。 【不必。】萧烬打断她，语气中带着对臣子能力的信任，更带着帝王近乎冷酷的理性。 【这也是对他的考验。若他连青州这一局都破不了，日后如何担当更重要的责任况且，过多的干预，反而会让他束手束脚，打草惊蛇。】 沈娇娇沉默下来。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处理这些关乎江山社稷、牵扯无数人性命的阴谋与权术时，萧烬所展现出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理性和取舍之道。 或许，这杀伐决断、冷酷权衡的一面，才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在深宫残酷倾轧中存活下来，并最终夺回权柄的真正面目。而那偶尔流露出的、属于“萧烬”个人的脆弱与温度，只是特定情境下，难得一见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