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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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订单的初步成功，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红星集团内部漾开了希望的涟漪，但也引来了更深处潜流的涌动。 规模化量产的压力，瞬间从“未来的担忧”变成了“眼前的现实”。生产线上，老师傅们戴着老花镜，对照着新产品的工艺图纸，眉头拧成了疙瘩。新的材料、更精密的工差要求、全新的绕线和焊接工艺……这些都与他们熟悉了十几年的传统功率电感制造方式大相径庭。 “林总，不是我们保守，”一位姓王的老师傅，也是车间的技术标杆，拿着一个试生产样品找到林一，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新玩意儿，娇气！用手工绕线，力道稍微不均，损耗参数就飘。咱们那些老伙计，手艺是没得说，但毕竟年纪大了，眼神、手稳程度，跟不上了啊。” 另一边，新招聘的、学历更高的年轻工程师们，则拿着数据说话，认为必须尽快淘汰部分老旧设备，引入自动化程度更高的生产线，才能保证产品的一致性和良品率。“王师傅他们的经验很宝贵，但不能完全依赖个人手艺。我们要的是工业化、标准化生产。” 会议室里，“经验”与“标准”，“匠心”与“效率”，这两套原本应该相辅相成的逻辑，此刻却隐隐形成了对峙。 林一听着生产副总汇报的困境，没有立刻表态。他起身，带着众人直接下了车间。 在略显拥挤、充斥着绝缘漆和金属气味的老车间里，他拿起一个王师傅手工绕制的电感和一个自动化设备试制的样品，放在手里掂了掂。 “王师傅，您看，”林一将两个样品并排举起，“您做的这个，线包饱满匀称，透着股‘精气神’，这是机器一时半会儿学不来的。但机器做的这个，一万个都长一个样，参数稳定。” 他看向围拢过来的老师傅和年轻工程师们：“我们不是要用机器取代大家，而是要请机器，把大家从重复、繁重、并且要求极高一致性的劳动中解放出来。王师傅，您的‘手感’，您的经验，应该用在更关键的地方——比如，指导我们如何设定机器的最佳参数，如何判断生产过程中的异常，如何攻克那些自动化设备暂时解决不了的工艺难点。这才是真正的‘传承’，不是固守旧方法，而是把宝贵的经验，化作新的生产力。” 他没有强行命令，而是引导。他当场拍板，成立一个由老师傅和年轻工程师混编的“工艺优化攻关小组”，王师傅任组长，目标不是争论手工与自动化的优劣，而是共同制定出能兼顾性能、效率和成本的最佳生产工艺流程。 “我们要的，不是冰冷的机器，也不是孤独的手艺，”林一总结道，“是‘人机协作’的新工匠精神。”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曦在艺考集训班也遇到了自己的“工艺”瓶颈。省美术统考近在眼前，集训强度陡然加大，每天都是大量的石膏像素描、色彩静物、人物速写。训练目标极其明确——掌握考试套路，拿到高分。 林曦扎实的造型能力和在顾教授那里打下的功底，让她在技术上并不吃力。但那种程式化的构图、千篇一律的灰调子、追求“像”而非“感受”的画法，让她感到窒息。她画出的素描，老师评价“结构准确，但缺乏‘考试感’，不够‘黑、白、灰’分明”；她的色彩，被说成“色调高级，但不够‘鲜亮’，吸引不了评委眼球”。 一次模拟考，她因为坚持用自己的理解去处理一幅静物的光影关系，虽然画面效果沉静细腻，却被判了低分。老师把她叫到一边，语重心长：“林曦，我知道你有想法，但考试是敲门砖，你得先按规矩把门敲开。个性，留到大学再去发挥。” 林曦看着那些得了高分的、符合“考试标准”却显得刻板生硬的作品，第一次对这条她热爱并坚持了多年的道路，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她打电话给父亲，声音带着哽咽：“爸爸，他们说我画得不对……可我觉得，那样画，画就不是‘活’的了。” 林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刚刚处理完车间里“经验”与“标准”的冲突，女儿的问题，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回响。 “曦曦，”他的声音透过电波，沉稳而有力，“你还记得你画《根脉之光》时的状态吗你是在乎别人觉得那棵树应该怎么长，那些光应该怎么亮，还是在乎你心里感受到的那份连接” “我在乎我心里感受到的。”林曦小声说。 “没错。考试，有它的‘标准’，就像爸爸公司里，产品有必须达到的‘规格’。这是规则，我们需要尊重并且掌握它。但掌握规则，不代表要被规则束缚住灵魂。”林一缓缓道，“你的基础，你的感受力，是你的‘根脉’。考试要求的技巧，是让你这棵树能被更多人看到的‘形状’。你可以用他们要求的‘形状’去呈现，但画面里流淌的，必须是你自己的‘血脉’。这很难，需要平衡，但这才是真正的挑战，不是吗” 父亲的话，像一道光，拨开了林曦眼前的迷雾。她想起顾教授曾说：“技可进乎道。”技巧的极致，是为了通往艺术的精神。而现在，她需要先驾驭“考试”这项技巧。 集团的工艺优化小组在王师傅的带领下，取得了突破。老师傅们凭借对材料特性的深刻理解，提出了几个关键的温度控制点和应力释放流程，年轻工程师则将这些经验参数化，编入自动化设备的控制程序。试产线的良品率稳步提升。 而林曦，在接下来的模拟考中，她依然严格遵循了考试要求的构图和基本色调，但在人物的神态捕捉、静物质感的表现上，注入了自己细微的观察和情感。这一次，她的画面在符合“标准”的同时，透出了一股生动的气韵，终于得到了老师的认可。 风起于青萍之末。无论是车间里的技术革新，还是画室里的艺术挣扎，变革的微风已然吹起。它搅动着固有的秩序，带来不适，也催生着新的可能。 林一站在新的试产线旁，听着机器平稳的嗡鸣，看着老师傅和年轻工程师在一起调试设备的身影。他知道，内部的整合只是第一步，更大的风浪，还在市场与资本的大海上等待着他们。但此刻，他感到红星这艘船，龙骨正在变得更加强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