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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谷的赤焰猪,并非俗世那般好伺候的家畜。 最要命的是,这畜生平日里不吃糠咽菜,专吃红枫谷炼丹房倒出来的废渣,混着灵田里烂掉的灵植根茎。 这叫仙家泔水。 名字听着雅致,只是凡人沾上一星半点,皮肤便会溃脓,火辣辣地疼上三五日。 猪也是欺软怕硬的主,晓得周玥的是凡人,便常常故意用满是涎水的长鼻去拱那泔水桶。 若是洒了,少不得要挨管事的一顿鞭子。 若是人被拱翻了,落进泔水槽里,那便是这群畜生的一顿加餐。 红枫谷立派数百年,凡俗亲眷入谷为下人的事,并非没有。 只是这兽栏喂猪的活计,从无善终。 周玥之前,已有两人。 头一个是个后生,未及弱冠,乃是内门弟子的表亲。那弟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凡人亲戚弄进谷来,本指望他能近水楼台,沾些仙气。 后生也争气,初时将那兽栏打理得井井有条,逢人便笑,嘴也甜。 可两个月后,有人路过兽栏,听见里头有疯癫的哭喊。 推门去看,那后生正蜷在角落,浑身污秽,指着那几头埋头吃食的赤焰猪,语无伦次。 他说那猪在与他说话。 被拖出去的时候,神智已然不清。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那张姓弟子也觉面上无光,寻了个由头,将这疯了的表亲送出了山门。 第二个,是位寡妇。她的丈夫,本是谷中一名颇有前途的金丹后期修士,在外出永安镇时,据说被凡俗猎户生生打死。宗门怜其孤苦,便允她入谷,在兽栏寻了个差事,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妇人沉默寡言,终日只是埋头干活,从无半分怨言。 她撑了三个月。 一日清晨,管事弟子前去巡查,却只见食槽边一只绣花鞋,妇人已不见踪影。 那几头赤焰猪,肚皮滚圆,嘴角还挂着些许未来得及吞咽的布帛碎屑。 宗门卷宗上,只记了一笔:不堪丧夫之痛,投泔水槽自尽。 周玥,是第三个。 她站在腥臊土地上,望着哽咽的四臂男人,觉得有些好笑。 “多宝,你睡醒了吗” 多宝还在哽咽。 周玥将桶壁上挂着的一条烂菜叶子捻起,随手丢进食槽,引来赤焰猪的一阵哄抢。 “我如今入了仙家门派,衣食无虞。你是仙人,是红枫谷圣子另眼相看的多宝师兄,是单金灵根天才的师兄。” “多宝,你当有志气。” “我撑得住,不过是喂猪罢了,总好过在永安镇废墟中,忧心下一顿温饱,惧怕被饿疯的灾民拖走分食。” “你若再提这般放弃之语,我便真要讨厌你了。” 她望着他。 “知道吗入谷一年多,我周玥,从未有过半分怨言。” 周玥继续收拾。 多宝不明白,为何自己心如刀绞,她能安之若素。 他所不知的是,这一年多来,周玥从未有一日真正安稳过。 身为凡人,身处这仙家之地,她比多宝更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层级隔阂。 她无时无刻都在观察聆听。 当多宝借着圣子与周下隼的名头,在外门弟子中耀武扬威时,周玥在兽栏的角落里,听着杂役们窃窃私语。 他们说,乙木圣子,居于内门灵气最盛的听竹峰,圣子每月领取的宗门供奉,是寻常内门弟子的千倍,那些丹药灵石,堆起来能将一间屋子填满。他无需开口,执事殿便会按时将所有最好的物事,悉数奉上。 她们说,那位单金灵根的小师弟,虽终日酣睡,可宗门上下,从丹药房的长老,到灵田里的管事,无不将最精纯的灵物,源源不断地送去。只盼他吃剩的、用剩的,能漏下些许,便足以令寻常弟子受用无穷。 而多宝呢 而她周玥呢。 想通了这些,喂猪的苦,泔水的臭,管事的鞭子,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思绪自往昔抽离。 周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那双沾着污泥草屑的手,擦去多宝脸上的泪痕。 她也哽咽了。 “你若真觉得我过得苦,那便去修行。” “强到像乙木那般,一句话便能让我脱离这猪圈。” “强到像你师弟周下隼那样,即便什么都不做,宗门也会将最好的东西送到你面前,让你肆意挥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对着我哭。” “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你这是在为我抱不平吗” 说完,二人莫名相拥。 凡俗男女相拥,多为御寒取暖。 修士相拥,非生死相托,便为道心相证。 片刻后,两人各自退后半步,隔出半尺距离。 这半尺之间,竟似咫尺天涯。 周玥的声音已归平静,透着几分疏离。 “莫要这般小瞧我,你回去修行就是了,我好着呢。” 多宝擦干眼泪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兽栏外走去。 周玥张了张嘴,心生后悔又想喊住他。 然而,多宝的脚步未曾停歇。 世事如潮,浮萍何寄 红尘孽海,奈何轻诺 当多宝身影消失在兽栏的视线尽头,周玥的双眸黯淡下去。 她垂下头抚过粗粝的衣角,回望这片充斥着腐臭与野兽嘶鸣的污秽之地。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那何为善亲 其实就是枯骨一堆,黄土一抔。 红枫谷的清晨,向来是伴着弟子们吐纳的灵气潮汐,与山间灵鸟的清脆啼鸣一同到来。 今日却有些不同。 兽栏的管事弟子张九,提着一盏尚未熄灭的灯笼,骂骂咧咧地踹开木门。 “一群畜生,天都亮了还这般安静,莫不是都吃撑了等死周玥呢” 往日里,只要他这脚步声一响,那几头赤焰猪便会争先恐后地挤到食槽边,发出震天响的哼唧声。 今日,那几头膘肥体壮的赤焰猪,却一反常态。 张九心里咯噔一下。 食槽里,昨日倾倒的仙家泔水已经发酵,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浑浊的气泡。 而在那浑浊的泔水之中,一抹素净的衣角,分外惹眼。 张三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伸出灯笼,昏黄的光晕下,食槽深处的情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玥已不见踪影。 唯有一只小巧的绣花鞋,孤零零地飘在泔水表面。 兽栏管事张九,提着灯笼的手不住地抖,昏黄的光,将他煞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鬼。 那只绣花鞋,静静地漂浮在粘稠的液体表面。 鞋面上的并蒂莲,应是凡俗女子对未来的微末期许。 而今,却被秽物浸染,颜色黯淡。 张九壮着胆子,寻来一根竹竿伸进食槽里,小心翼翼地搅动起来。 竹竿触底,传来几声轻微的磕碰。 他用力一挑。 哗啦一声,头骨被从泔水底下翻了上来,挂在竹竿上。 张九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手中的灯笼也滚落一旁,烛火挣扎了几下,终是熄灭了。 兽栏里陷入了黑暗。 唯有那几头吃得肚皮滚圆的赤焰猪,偶尔发出一两声满足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