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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此地只是灵澜官道上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后因陈根生化作的秘境现世,引得八方修士纷至沓来,直如过江鲫。 再后来,此处便成了修士坟场。 沼上新土,覆了又染,层层叠叠,也不知周下隼打碎了多少英雄好汉的痴妄。 闻风而来的筑基散修,三五成群,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痴梦前来叩关。 周下隼被血污浸透,浑身结成了血红痂甲。 他不开口说话,只是杀。 有人来他便杀。 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 秘境之称作废,修士间传。 “灵澜西境有胖阎罗守关,生人勿近,活人莫挨,来者一拳毙!” 红枫谷不知为何莫名缄默,宗门内无人提及。 秋风起时,周下隼遭偷袭,精通阵法者以阵旗困其双脚,添了首伤。 十余件法宝接踵轰击,周下隼硬扛下来。 挣出阵法时,他拧断阵修头颅踢飞,自身一条腿已被炸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血顺布条滴落积滩。 他试着动了动,钻心的疼。 “完了,师父,阿鸟成瘸子了。” 瘸了,再不能像从前那般立如苍松,行若奔马。 他多数时候都身子歪斜,一条腿直挺挺地伸着,另一条蜷起。 那条伤腿,几根碎骨自皮肉间刺出,瞧着骇人。 随手撕了件死人身上的袍子,胡乱缠了几圈,权当包扎。 血污混着尘土,胖脸也瞧不清本来模样,只余一双眼睛,偶尔转动时,才透出点活气。 孤坟一年仙莫近, 断腿三尺血犹腥。 痴人妄叩长生门, 未见青天见阎君。 冬风如刃,割骨砭肌。 周下隼倚坐于一方磨洗莹亮的修士头骨,废腿直挺伸展,断骨穿裂了布条,裹着黑紫色的血痂,狰狞外露。 脏血是层层叠叠,新旧伤痕尽藏其下。 他偶有失神:师父为何死了 以前,自己只须做一些微末之事,脑海中便会莫名涌现诸般妙法神通。 若师父尚在,此刻怕又有诸多厉害法门自脑海浮现。 又念及多宝师兄今在何方 是否仍对己心存怨怼 是否还在因为周玥的事情怪罪他 周下隼挪了挪身子,将下方被他盘得油光发亮的头骨往怀里抱了抱,试图汲取一丝暖意。 或许是这点皮肉之苦,较之心里的空落,实在算不得什么。 “师父。” 他的声音又闷在尘土里。 “阿鸟给您磕头。” “让人把腿打断了,丢人了。” 再磕一个。 “可阿鸟没退,谁也没能过去。您这儿清净着呢。” 孤坟铸血肉,寒骨镇凶顽。 再念,再拜。 仿佛这般做了,地底下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便能听见一般。 “师父您老人家,神通广大,道法无边。想当初,弟子不过是胡乱做了些事,您便在弟子脑子里塞了那么多好东西。” “师父,您瞧瞧,阿鸟护住了您的安宁,也算有功吧” “弟子也不贪心!求师父显灵,再赐神通!” 他喊得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喊完,他便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时间流逝。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周下隼的身体渐渐僵硬,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薄霜。 可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没有预想中涌现的神通法门。 他有些失望地坐起身,拍了拍耳朵上的土,大声喊道。 “师父醒醒!给神通了,不然我顶不住了!” 荒野的风,是天下最没道理的东西,想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吹。 埋着他念想的土地,冰凉又坚硬。 他自顾自地嘟囔着,忽然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胖脸,左右开弓扇了耳光。 伸出拳头看了一会,摊开又攥紧,忽然躺倒在地,四仰八叉,像一只翻了壳的肥甲虫。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开始挥拳,蹬腿。 那条好腿,被他蹬得虎虎生风,带起的劲风刮得地面尘土乱飞。 那双拳头,则毫无章法地乱舞,时而直捣,时而横扫,时而上勾。 躺着打能护住肚子。他要打我头我手能挡。他要打我腿我另一条腿能踹他裆。 他越想越是兴奋,动作也越来越快。 师父降不下神通,他像一个断了奶的娃,哭过闹过,最后发现没用,学着找食吃。 周下隼痴住了。 他开始在梦里杀人。 入眠后,手脚便会无意识挥舞,口中含糊喊叫。 醒来时,往往发现自己卧在数具带温尸体上,难分梦与真。 他眼神愈发涣散,时常对着残尸絮叨。 “师父,今天来了三十个……师父,我腿疼得慌。” “师父,我馋大肉了……” 尸体不语,只有呜咽长风回应。 寒冬至。 荒野飞雪,鹅毛般落满周下隼周身,将他塑成一个雪雕。 身形轮廓早已模糊。 他多日未食,并非寻不到食物,只是遗忘。 麻木。 血痂烂肉,冻在身上,断腿处的伤口,亦被冰雪封住,每逢风起,便有碎骨细微声响,自雪堆深处传出。 忘了饥饿,忘了疼痛,忘了时日。 识海昏沉,眼前时而是眼前尸山血海,时而是永安镇的炊烟。 他开始看不清三丈外的景致。 身为体修,神识本就非其所长,如今气血衰败,心神耗竭,五感六识更是迟钝到了极致。 “师………师父……我成……冰棍了…” 许是日头高了些,那雪融化,顺着他凝结血痂的胖脸往下淌。 冰凉的雪水浸入眼眶,他眼皮颤了颤,终是睁开眼缝。 天光刺目。 人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饿……” 周下隼已耗得油尽灯枯,惨状堪怜。 此时。 李蝉因忌惮赤生魔,始终蛰伏不出,便去图谋拯救墨景生一事。 陈大口偶来探视,见状不过一声冷笑,便转身离去。 唯李稳,似觉先前行径逾矩,此刻正踯躅于途,沉吟是否该现身拯救周下隼。 他暗忖。 万一,万分之一,陈根生竟真能死而复生,怪罪于自己怎生是好届时秘境不得,反要受那打骂,岂非得不偿失 孤坟卧雪岁华迁,一载坚守意未偏。 周下隼濒死之际。 一声轻叹,忽而飘入周下隼的耳中。 “阿鸟,你做得很好了。” 李稳双手拢于袖中,踏雪而来,终究是不忍见这小胖子耗死在此。 周下隼没听见李稳的话。 因为他脑海里又开始浮现神通妙法。 这小胖子眼泪不知怎的,已顺着冰脸颊滑落,又被寒气冻住。 李稳猛然一怔。 恰在此时,脚下土地轰然开裂,多宝的身影破土而出。 谁曾想他也放心不下师弟阿鸟,竟循地着地脉挖了过来。 多宝目眦欲裂,怒喝震彻荒野。 “你图谋我师父秘境,又陷害我师弟阿鸟,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