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贾惜春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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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那冰冷彻骨的宁国府的。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赤足行于刀尖,心底那片荒芜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她径直去了贾蓉常待的外书房。 屋里,贾蓉正对着账本拨算盘,眉头紧锁,算珠噼啪作响,每一响都像是在计算她命运的价格。 见惜春闯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四姑姑有事我这儿正忙着,缺什么短什么,去找管家婆子支应。”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惜春站在屋子中央,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绝望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一丝挣扎:“蓉哥儿,我方才……都听到了。那胡姓商人……” 贾蓉拨算盘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尴尬,但迅速被市侩的精明和冷漠覆盖。 他放下算盘,身子往后一靠,打量着她:“听到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四姑姑,胡老板家资巨万,你过去了就是当家奶奶,穿金戴银,使奴唤婢,有什么不好总比在这破落院子里挨冻受饿,看人脸色强!” “我不去!” 惜春猛地抬高声音,眼圈瞬间红了,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维持着最后一点宁府小姐的倔强,“那是火坑!我宁可青灯古佛一辈子,也绝不嫁与那等俗物为填房!” “青灯古佛” 贾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的好姑姑,你当庙里的菩萨是白拜的不要香油钱不要供奉府里如今什么光景你看不见哪还有闲钱养一个出家的姑娘!” 他站起身,走到惜春面前,语气变得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亲不在,你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这事已定了九成,由不得你耍小性子!” 惜春看着他油滑而冷漠的脸,心底最后一点亲情也彻底粉碎,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你何曾当过我是你姑姑你只是把我当物件,当筹码!拿去换你的银子,填你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是又怎么样” 贾蓉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撕破了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语气变得刻薄而残忍,“宁国府养你这么大,锦衣玉食供着,如今家里艰难,你为家里分忧解难,不是天经地义 难道真要大家一起饿死,抱着一起完蛋你才甘心别傻了,我的四姑姑!这就是你的命!” “命” 惜春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眼泪终于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看着眼前这个血缘上的至亲,只觉得陌生又可怕。 “我不要这样的命……我不认……” 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 “认不认,都由不得你!” 贾蓉彻底失了耐心,厉声道,“回去好好待着!等着胡家来下聘!再闹,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锁起来!” 最后一句,如同冰锥,彻底刺穿了惜春的心脏。 她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度失望、极度冰冷、近乎仇恨的目光看了贾蓉最后一眼,转身冲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冷寂的院落,惜春屏退了所有丫鬟,将自己反锁在房内。 外间的小丫鬟只听得里面隐约传来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是受伤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持续了几乎一整夜。 她们敲门,低声劝慰,里面却毫无回应,只有哭声渐渐嘶哑,直至无声。 次日清晨,丫鬟们心惊胆战地推开房门,只见惜春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双眼肿得如同桃核,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得吓人。 “姑娘,您……”大丫鬟入画心疼地上前。 惜春却像是没听见,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出去走走。” “姑娘,您要去哪儿奴婢陪您……” “不用。” 惜春拒绝得异常干脆,声音里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谁也别跟着我。” 她的眼神太过骇人,那是一种万念俱灰后的麻木。 丫鬟们被震慑住,竟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出院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萧瑟的寒风里。 惜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冬日的京城,天空是灰蒙蒙的,街道两旁树木光秃,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一片萧条。 路人的喧哗,小贩的叫卖,车马的辚辚声,传入她耳中都是模糊一片,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冷,无边无际的冷。 那些算计、冷漠、逼迫、绝望的话语,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未来没有未来了。 家族早已是冰冷的桎梏。 亲人尽是算计的嘴脸。 她就像一件无用的旧物,被迫不及待地要清扫出门,为那个破败的家腾出最后一点空间。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条城内河边。 河水尚未完全封冻,墨绿色的河水缓缓流淌,带着凛冽的寒气,水面上漂浮着些许碎冰。 河边有妇人捶洗衣物,有孩童嬉闹奔跑。 惜春停住脚步,望着那冰冷的河水,眼神空洞。 或许……那里才是解脱。 没有逼迫,没有算计,没有令人作呕的婚姻,没有无边无际的寒冷。 她向前走去,一步步,踩过枯黄的草茎,走向河岸。 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绣花鞋,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蔓延而上,她却毫无所觉。 “哎!那位姑娘!快回来!水凉啊!” 远处有洗衣的妇人看到了,惊呼起来。 惜春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深处走去。 河水漫过小腿,漫过腰际,冰冷的压力包裹着她,沉重的衣裙吸饱了水,像无数只手将她往下拉。 她闭上眼,最后一滴温热的泪滑过冰冷的脸颊,融入河水之中。 然后,她猛地向前一倾。 “有人跳河了!快救人啊!” 岸上瞬间炸开了锅,百姓们惊呼着围拢过来。 几个胆大的男子脱了外衣就要下水,但河水冰冷刺骨,让人犹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锦衣骑士簇拥着一辆玄色马车正沿河而行,车辕上插着的旗帜昭示着车内人的身份——北镇抚司同知陆远。 “大人,前面好像有人落水!” 车外随行的赵烈沉声禀报。 马车倏地停住。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陆远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混乱的河岸,瞬间锁定了河中那个正在挣扎下沉的纤细身影,以及岸边百姓焦急的呼喊。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命令,身形一动,墨蓝色的大氅如鹰翼般展开,人已如离弦之箭掠出马车! “大人!” 赵烈惊呼一声,连忙带人跟上。 陆远几步冲到岸边,甩开沉重的大氅,毫不迟疑地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围观百姓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陆远入水后,迅速稳住身形,矫健地划开水流,直向那已快要没顶的身影游去。 冰冷的河水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 很快,他抓住了惜春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托起。 惜春已然昏迷,面色青白,唇色发紫,毫无生气。 陆远揽住她,迅速返身游回岸边。 赵烈等人早已准备好,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上岸。 寒风吹过,湿透的衣物瞬间结起冰碴。 陆远浑身湿透,墨发贴在额角脸颊,水珠不断滚落,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眼神却沉静无比。 他顾不上自己,立刻将惜春平放在地上,探了探鼻息,极其微弱。 “让开!”他沉声道,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后退几步。 陆远半跪在地,手法利落地清理掉惜春口鼻中的污物,随即运用内力,按压她的背部。 几下之后,惜春猛地咳出几口河水,微弱的气息终于续了上来,虽然依旧昏迷,但胸口开始了轻微的起伏。 陆远脱下自己早已湿透、却在内力蒸腾下冒着丝丝白气的外袍,将惜春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起。 “回府!传太医!” 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赵烈立刻清开道路。 马车迅速调头,陆远抱着惜春登上马车,车队疾驰而去,留下岸上一群目瞪口呆、议论纷纷的百姓。 “那是陆阎王” “是他!竟跳下冰河救人” “那姑娘是谁家小姐真是命大……” 马车内,暖炉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陆远将惜春放在软垫上,用干燥的毯子进一步裹紧她。 他看着怀中这张稚嫩却惨白如纸的小脸,眉头微蹙。 他认得这是宁国府的贾惜春,贾珍的妹妹。 竟被逼到投河自尽的地步 贾家,真是烂到根子里了。 惜春在温暖的包裹和马车的颠簸中微微苏醒过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睁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一张冷峻而陌生的男子的脸,眉峰锐利,眼神深邃,正审视着她。 她以为自己死了,见到了勾魂的无常,吓得瑟缩了一下,又想闭上眼睛。 “既求死,何必怕鬼”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惜春猛地睁大眼睛,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无常……是活人……是他救了自己 她认出了这身飞鱼服,这通身的冷厉气度……是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陆远 巨大的羞惭、后怕、以及求死不得的茫然瞬间攫住了她,眼泪无声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陆远看着她默默流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毯子又裹紧了些。 马车很快驶入陆府。 早已得到消息的薛宝钗和薛宝琴带着丫鬟婆子等候在二门处,脸上都带着惊疑和担忧。 见陆远抱着一个浑身湿透、裹着他外袍的陌生少女下车,皆是吃了一惊。 “夫君,这是……” “宁国府贾惜春,投河自尽,恰巧遇上。” 陆远言简意赅,抱着惜春大步往里走,“收拾一间暖阁出来,备热水姜汤,太医马上就到。” 薛宝钗虽心中惊涛骇浪,但立刻镇定下来,指挥若定:“快!把东边暖阁收拾出来!炭火烧旺!热水姜汤赶紧备上!莺儿,去取我的干净衣裳来!” 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 陆远将惜春抱进温暖如春的暖阁,放在早已铺好的柔软床榻上。 薛宝钗和宝琴连忙上前,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和干净衣物,柔声道:“四姑娘,别怕,到了这里就安全了。先换下湿衣服,暖暖身子。” 惜春瑟缩着,任由她们摆布,意识依旧恍惚,只觉得周身被一种陌生的、却令人安心的暖意包裹着,与宁国府那浸入骨髓的冰冷截然不同。 她偷偷抬眼,看向站在屏风外那个挺拔冷峻的背影。 是他,将她从冰冷的死亡边缘,拉回了这个温暖的人世间。 心底死寂的冰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复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