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犁耕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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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魂钟的余韵仿佛还在冰冷的岩石间震颤,与胡喜媚残留的焦糊味、血腥气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在心头。黄三爷佝偻着,像一株被风雪摧残了千年的枯松,但那喷出淤血后脸上透出的一丝微弱生气,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一点绿意,证明着生机尚存。 他浑浊的目光穿透我,落在那扇幽暗沉重、仿佛亘古存在的青铜巨门上,许久,才缓缓收回。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仿佛抽走了他仅存的气力,在空旷的石厅里幽幽回荡。 “唉,孩子,你问老夫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这孽债的根,不在胡喜媚,甚至不在妲己,而在于,那场搅动了天地乾坤、重塑了人间秩序的封神大战,在于,人皇气运的断绝,在于,一位太子的悲歌与执念。”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那跨越三千年的记忆碎片,每一片都带着血与火的烙印。我屏住呼吸,知道一段尘封的、可能颠覆认知的秘史即将揭开。 “你可知,‘人皇’二字,分量几何” 他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追忆微光。 “盘古开天,混沌初分。三皇定世,人族始兴。天皇伏羲,一画开天,演八卦而定人伦;地皇神农,尝百草而疗民疾,兴农耕而养万民;人皇轩辕黄帝,执干戚以舞,战蚩尤而定鼎九州,统御华夏!他们,是带领人族从蒙昧走向昌明的始祖,是德行配天、功盖寰宇的至尊!其位格,与天地神灵并驾齐驱,何须俯首称臣” 他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崇与深沉的悲凉。 “自黄帝始,颛顼、帝喾、尧、舜、禹……皆承人皇之位,统御万民,沟通天地鬼神。那时,人神界限并非泾渭分明,人族英杰亦可凭大功德、大毅力、大智慧,成就非凡,甚至位列仙班。” “然,商纣无道,宠信妖邪,” 他目光扫过胡喜媚消失的地方,充满恨意, “残害忠良如比干、梅伯,荼毒生灵如鹿台奠基、炮烙之刑,致使天怒人怨,气运衰败如江河日下。周室代天伐罪,本是顺应天道,吊民伐罪之举。然而……” 黄三爷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痛惜,有无奈,更有一丝深藏的、难以磨灭的愤怒。 “然而周室得国,自诩‘天子’,奉天承运!自此,‘人皇’之位格彻底断绝!人,成了天的子民,再难与神只平起平坐。这是人族气运的一个巨大转折,一个,难以挽回的失落!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 我听得心潮起伏,历史的厚重感与神话的玄奇交织在一起,下意识地再次抚摸着腰间那枚冰凉古朴的青铜铃铛,它刚刚展现出镇压九尾妖狐的莫大威能。 “三爷,您是说,这铃铛,还有那胡喜媚觊觎的人皇气运,都与这断绝有关都与那场大战有关可……” “可《封神演义》,那不是明朝人写的神怪小说吗难道,难道那些事,都是真的” 黄三爷猛地看向我,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说!” “后世文人,拾掇些流传的只言片语,添油加醋,写成话本娱人耳目罢了!他们懂得什么!他们可曾亲眼见过九曲黄河阵煞气冲霄可曾亲耳闻得十绝阵内神哭鬼嚎可曾感受过万仙阵中那毁天灭地的仙灵伟力!”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被我的质疑勾起了深深的愤懑。 “孩子,你以为老夫身上这锁链,这满厅的白骨,还有那刚刚遁走的妖狐,都是话本里蹦出来的吗!那场大战,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仙神陨落如雨,山河破碎!其惨烈,其宏大,岂是区区几本小说所能描绘其万一!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决定人族未来命运的天道之争!是流淌着血与火、交织着背叛与忠诚、充满了无上伟力与无尽悲怆的史诗!”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带着亲历者的沉重与悲怆,瞬间击碎了我心中那点“小说虚构”的疑虑。是啊,眼前的一切,这神秘的落魂钟,这恐怖的妖狐,还有这位被锁链折磨了不知多久的老人,哪一个不比小说更离奇、更真实 黄三爷见我神色震动,不再质疑,才稍稍平息了激愤,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疲惫。 “而那气运的源头,那场大战中一个关键却悲剧的人物,便是殷商最后一位身负纯正人皇血脉的太子——殷郊!” “殷郊” “纣王的长子姜王后的儿子被妲己害死的那个” “正是!” “太子殷郊,乃纣王原配姜王后嫡子,身负最纯正的殷商王血,亦是殷商最后一丝有望凝聚人皇气运的后裔。其母姜后,温良贤淑,母仪天下,却遭妖狐妲己构陷,被剜目烙手,受尽酷刑,最终含恨惨死冷宫!” 说到妲己,他眼中恨意如刀,声音也冷了几分。 “太子与其弟殷洪,目睹母后惨状,悲愤欲绝,少年心性,怒闯宫闱欲杀妲己报仇。此举却正中妖狐下怀,反被其构陷为弑君谋逆!纣王,那昏君!竟听信谗言,命晁田、晁雷持龙凤剑诛杀亲子!幸得忠义之士方弼、方相兄弟,以及武成王黄飞虎,拼死相护,兄弟二人才得以逃出朝歌魔窟。” “然逃亡之路,步步杀机,追兵如影随形。兄弟二人最终还是被擒获,押回朝歌午门,眼看就要身首异处,步其母后后尘。”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天道昭昭,不绝殷商血脉!阐教两位有道真仙——九仙山桃源洞的广成子仙长与太华山云霄洞的赤精子仙长,恰巧云游路过朝歌。二位仙长慧眼如炬,见两位太子身负冤屈,命不该绝,且根骨非凡,实乃可造之材,遂出手相救。广成子仙长带走了殷郊,收为关门弟子,带回九仙山桃源洞悉心教导;赤精子仙长则带走了殷洪。兄弟二人,自此分离。” “太子殷郊在九仙山修道多年,天赋卓绝,心性质朴,深得广成子仙长喜爱,倾囊相授。艺成之日,恰逢武王伐纣,天命所归。广成子仙长遂命殷郊下山,辅佐明君周武王,顺应天命,伐纣兴周,既可救万民于水火,亦可报其母后血海深仇。” 黄三爷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异常沉重,充满了无尽的惋惜。 “临行前,广成子仙长爱徒心切,赐予殷郊太子数件护身法宝:雌雄宝剑,锋锐无匹;方天画戟,威猛绝伦;番天印,乃半截不周山所炼,有倾天覆地之威,以及,这枚落魂钟!” “落魂钟” “就是它能镇压妖邪魂魄的落魂钟” “正是此宝。钟声一响,可撼动三魂七魄,修为浅薄者立时魂飞魄散,纵是道行高深之辈,亦要心神震荡,法力涣散。此乃太子护身御敌的重器。” “不仅如此,广成子仙长还赐予太子七粒‘固元仙豆’。此豆非比寻常,乃昆仑山先天灵根‘五谷神树’所结,蕴含天地造化之奇力。太子服下后,激发其体内潜藏的、源自先祖轩辕黄帝的稀薄人皇血脉,竟化生出三头六臂之身,面如蓝靛,发似朱砂,额生神目,威猛无俦,神通法力暴涨!” 他重重地、带着无尽痛悔地叹了口气。 “然而这仙豆之力,亦是一把双刃剑,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不仅固化了太子的神通法相,使其再难恢复温润如玉的本来面目,更关键的是,它将太子体内那源自先祖、本已微薄却精纯无比的人皇气运,牢牢地‘锁’在了他的躯体与神魂之中!这力量,是天赋,亦是诅咒,成了他日后悲剧无法逃脱的根源之一!” 我听得入神,紧张地问道: “那后来呢殷郊太子下山了他,他叛变了背弃了师命” “正是!太子初下山时,本欲遵从师命,助周伐纣,诛杀妲己,为母报仇。然其心中,对杀母之仇的刻骨铭心,对失散多年亲弟殷洪的日夜牵挂,始终是难以解开的心结,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行至半途,他遇到了那个,那个该千刀万剐、舌灿莲花的祸根——申公豹!” 提到这个名字,黄三爷枯槁的身体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申公豹这厮!巧舌如簧,包藏祸心!他不仅以诡诈之言告知太子,其弟殷洪已被阐教门人所杀,更颠倒黑白,将一切罪责推给周营和姜子牙!他污蔑阐教虚伪,污蔑武王假仁假义,将太子心中对杀弟之仇的怒火彻底点燃!滔天的恨意蒙蔽了心智,吞噬了理智,太子,他悲愤交加,被那奸贼蛊惑,背弃了师门恩情,也背弃了自己下山前发下的重誓!” “重誓” “是。” “下山前,太子在恩师广成子面前,以天道为证,立下毒誓:若背师叛道,助纣为虐,甘愿受‘犁耕’之刑,身首分离而亡!” 他闭上眼睛,仿佛不忍说出那残酷的刑罚。 “犁耕!” “这,这是什么刑罚竟如此,如此酷烈” “一种上古流传、专用于处决大奸大恶、或背弃重大誓约者的极刑。” “受刑者被深埋于土中,仅留头颅于地表,而后,以锋利沉重的耕犁,套上健牛,生生,将其头颅犁断!身首异处,死状,惨烈无比,魂魄亦受重创。” 他描述时,脸色更加灰败,仿佛亲身经历过那恐怖。 “太子叛入商营,仗着三头六臂的神通和番天印、落魂钟等重宝,给周营造成了巨大伤亡,连杨戬、哪吒等阐教三代精英都难以抵挡番天印之威。” “阐教震动!为克制番天印,降服太子,阐教高层,动用了四面无上仙旗!” 他眼中闪过一丝对那宏大场面的追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西方教接引道人,借出了‘青莲宝色旗’,白气悬空,金光万道,护持一方;太上老君,赐下了‘离地焰光旗’,离宫之焰升腾,惑乱阴阳,颠倒五行;瑶池金母,遣人送来了‘素色云界旗’,氤氲遍地,异香笼罩,诸邪退避;元始天尊,则将赐予姜子牙护身的‘戊己杏黄旗’威力催发到极致,金莲万朵,无物可破!这四面仙旗,乃是天地间顶尖的防御至宝,分镇四方,布下天罗地网!” “番天印虽强,可倾覆山岳,但在四面仙旗联合封锁、定住乾坤、隔绝天地的伟力面前,其翻天覆地之威竟被生生克制,如同陷入泥沼,难以发挥!太子最大的依仗,被废了!” “最终,是昆仑山玉虚宫副教主,燃灯道人亲自布局。他利用太子急于为弟报仇、心神激荡的弱点,将其诱入岐山一处险地。在四面仙旗定住乾坤、压制番天印的绝境下,燃灯道人引动山势地脉,两座大山轰然相合,将太子那三头六臂、神通被制的庞大身躯,死死地夹在了山体之中,只余下三个头颅暴露在外!动弹不得,如同待宰羔羊。” 提到燃灯的手段,黄三爷的语气明显带着疏离。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破旧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身陷绝境,神通尽废。此时此刻,被山石挤压、被冰冷浸透的太子,或许才在剧痛和死亡的阴影下,真正看清了申公豹的险恶用心,看清了自己被仇恨驱使犯下的弥天大错。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然而,誓言已立,天道难违。在悲鸣与不甘中,他最终未能逃脱自己亲手立下的誓言。周营大将武吉,奉命,执行了那‘犁耕’之刑。”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愤和对执行者武吉的冰冷。 石厅内一片死寂,只有黄三爷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古老而血腥的画面,透过他饱含情感的讲述,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我仿佛听到了巨犁破开泥土、撕裂骨肉的恐怖声响,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血光和无首的残躯。 “太子死后,因其根行深厚,又是应誓而亡,魂魄上了封神台。武王克商,姜子牙归国封神时,奉元始天尊敕令,封殷郊太子为‘值年岁君太岁之神’,执掌人间一年的吉凶祸福,位高权重。” “然而,封神是封神,神职在天庭。但他那蕴含了人皇气运的遗骸——那被仙豆之力牢牢锁住气运的头颅与残躯,却留在了凡间,成了,祸乱的根源。” 他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如电,饱含着三千年的守护与沉重,直刺那扇幽暗的青铜巨门,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我的心上: “那七粒‘固元仙豆’的神异效力,并未随太子身死魂封而消散!” “它们如同天地间最坚韧、最神秘的锁链,将那一缕源自上古轩辕黄帝、本应随人皇断绝而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精纯无比的人皇气运,牢牢地‘锁’在了太子被分离的头颅与残躯之内!” “身首分离,气运亦因此被强行分割、禁锢,彼此隔绝。唯有身首重聚,这缕被分割的气运方能完整归一,显露出其真正的、足以影响乃至颠覆人间格局的莫大伟力!” 黄三爷猛地转头,枯槁的脸上肌肉抽动,眼中燃烧着对胡喜媚的刻骨仇恨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胡喜媚这妖孽!三千年来如同附骨之疽,处心积虑,就是要找到并打开这扇门!” “她妄图得到门后镇压的、蕴藏着部分人皇气运的殷郊太子遗骸!” “一旦让她得逞,身首重聚,气运归一,她便能以此逆天改命,重续她姐姐妲己祸乱天下、颠覆人间的野心!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腔,目光死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钉在那扇布满狰狞饕餮纹、仿佛连通着无尽深渊的青铜巨门上,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三爷,您是说,殷郊太子的,尸首,就在,就在这扇门后面!”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个更关键、更迫切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看向气息依旧微弱、但眼神坚毅的黄三爷,声音带着探寻真相的急切: “可是,三爷!这样一座,镇压着人皇气运、连九尾妖狐都觊觎千年的青铜巨门,是谁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和力量,把它修在了这里!” “还有太子的遗骸,又是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收殓安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