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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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 钱豹的身影如同轻烟般，快速而无声地返回，来到了金葵隐藏的巨石后面。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困惑，气息都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紊乱，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急促地说道： “大，大人！看清楚了！绝对没错！是，是老六！” “谁！你说谁！” 金葵的独眼骤然收缩，猛地扭过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 “就是，就是原来白龙山山寨里的六爷！大当家二当家身边那个管账、管杂事的管家老六！后来，后来您第一次下山去小王庄，也是他给您带的路！现在在涧里也管着些物资清点分发！” 钱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显然这个发现也让他极度震惊和无法理解。 竟然是他！那个总是笑眯眯、见人说话、处事圆滑、看起来忠心耿耿、甚至有些胆小怕事的老六！那个从白龙山时代就跟着温良和马善，堪称山寨老人的老六！ 金葵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额头差点撞到上方的岩石！脑海中如同闪电般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那个在白龙山老寨时就总是忙前忙后、将两位当家起居和山寨日常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老管家；那个在小王庄被西岐轻骑围攻时，看似惊慌失措、腿脚发软，却总能连滚爬爬、恰好在最关键处指出生路的老向导；那个在鹰愁涧初步安定下来后，主动请缨、负责管理收缴和采集来的物资分发、因其“老资格”和“好说话”而与人打交道最多、消息最为灵通的“老好人”！ 竟然是他！这个隐藏在身边最久、最深、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这个几乎见证了从白龙山崛起、败退到鹰愁涧蛰伏全过程的核心边缘人物！ 一股冰寒彻骨、足以冻结血液的凉意，瞬间从金葵的脚底窜上天灵盖，让他四肢都有些发麻！ 如果说李二牛是西岐精心打磨后埋入我腹地的一颗毒牙，那这个老六，简直就是早已生长在心脏旁边、甚至可能参与供血的一根毒刺！他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所能造成的破坏、所知晓的秘密，远远超出一个工匠细作十倍、百倍！ 难怪！难怪李二牛的行动能如此精准地抓住冶炼炉即将开火的时机！难怪那场大火能恰到好处地在救援混乱、人心惶惶时燃起！有这样一个身处核心圈层边缘、能清晰掌握三位当家每日大致动向、能了解涧内巡逻班次规律、甚至可能暗中影响物资调配的内应暗中策应、传递消息、制造机会，一切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金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续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双眼之中，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凛冽的杀机，以及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后捅刀子的巨大愤怒。 “继续监视！加倍人手！把他给我钉死了！从他此刻起，到回到住处，再到晚上入睡，他每一个动作，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都要给我详细记下来！特别是入夜之后！我料他既取‘毒药’，必会尽快行动！” 金葵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冷得如同冰碴。 “是！大人！” 钱豹领命，脸上也恢复了锐金卫应有的冷峻，再次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去，融入山林，指挥加强监视。 金葵缓缓坐回原地，手指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他需要立刻整理好思路，马上将这个消息密报给大当家和二当家。这场谍影重重的暗战，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凶险，也更加，令人心悸。钓上来的，绝非一条小鱼，而是一条隐藏极深、毒性极烈、甚至可能早已将毒素渗透四方的老泥鳅！ 他留下赵吉继续指挥监视网，自己则悄然后退，利用地形掩护，以最快速度返回聚义厅。 聚义厅内，温良正对着粗糙的山涧地图琢磨防御，马善则在核算山寨最近的粮草物资消耗情况。见金葵在洞厅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疾步而入，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阴沉，厅内的温良和马善两人都立刻放下了手中事务，看着进来的金葵。 “三弟，如何有动静了” 温良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葵先是从腰间皮囊中取出水囊，狠狠灌了几口冷水，这才目光扫过两位兄长，声音干涩而沉重地说道： “鱼，上钩了。” “哦！是谁” 马善敏锐地察觉到金葵神色有异。 金葵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独眼中寒光爆射，一字一顿地道： “是，老六！！” “谁！” 温良猛地站起身来，巨大的力量带得石厅旁边的巨大木椅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独眼瞪得滚圆，写满了荒谬和震惊， “哪个老六！莫非是！” “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老六！跟了我们多年，从白龙山到这里的那个老管家，老六！” 金葵语气斩钉截铁，打破了温良最后一丝幻想。 “放他娘的屁！” 温良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和暴怒， “怎么可能！老六他，他跟着老子多少年了！山寨里多少事情都是他打理！他怎么可能！” 马善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手中的算筹“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没有像温良那样立刻反驳，而是瞳孔急速收缩，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在桌面上，指节发白。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过往的无数细节与“老六是内奸”这个惊人的结论进行比对验证。 “小王庄那次……” 马善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被西岐骑兵围堵，看似慌不择路，却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主力，找到薄弱点，当时只觉得是运气，现在想来，每一次‘巧合’的路线，似乎都是老六在惊慌失措中‘无意’指引的！” “还有上次，西岐小队精准伏击我们派去邻村购粮的队伍，带队头目回来后说，出发时间和路线，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和，负责准备干粮物资的老六知道！” 金葵补充道，声音冰冷。 温良脸上的暴怒渐渐凝固，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逐渐升腾的、被背叛的狂怒。他不是蠢人，只是性情暴烈，此刻经两位兄弟提醒，过往诸多被忽略的疑点瞬间涌上心头！ “狗日的，王八蛋，老子！老子待他不薄啊！” 温良的低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痛苦和暴戾， “他竟然，竟然是西岐的狗！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说着就要往外冲。 “大哥！且慢！” 马善急忙拦住他，虽然他自己也心绪激荡，但尚存理智， “此刻不能动他！我们尚无他直接投毒的证据！他只是取走了东西！必须人赃并获，才能彻底钉死他，才能顺藤摸瓜，看看是否还有同党！” 金葵也沉声道： “二哥所言极是。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他既取了‘毒药’，今夜极可能会对水源下手。届时再擒他，铁证如山！” 温良胸口剧烈起伏，独眼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立刻杀人的冲动，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那就等晚上！老子要亲眼看着这条老狗被拿下！” 计议已定，三人立刻秘密调整部署。所有监控力量全部围绕老六及其可能前往水源地的路线进行布置。王猛亲自带人，潜伏在泉眼和水流汇集处的关键节点。金葵则坐镇中枢，随时接收各方汇报。温良和马善也各自安排了绝对可靠的心腹，掌控住涧内关键位置，以防万一老六狗急跳墙，或者还有其他未知的同党趁机作乱。 整个鹰愁涧，在夕阳血色余晖的笼罩下，仿佛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屏息凝神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陷阱。 夜幕如期降临，而且格外深沉，月隐星稀，山风似乎也停了，只剩下涧中溪流永恒不变的潺潺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老六的举动，如同金葵所料。他像往常一样，在炊事区帮忙收拾完毕，又与相熟的流民闲聊了几句，才慢悠悠地返回了自己那间位于物资堆放处附近、相对独立的小木屋——这是他作为“管家”的一点小特权。 监视者回报，他屋内的油灯很快熄灭了，似乎已然安睡。 然而，就在子时前后，万籁俱寂之时，老六那间小木屋的门，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如同滑腻的泥鳅般溜了出来，又反身小心翼翼地将门掩好。他换上了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衣服，动作轻捷得完全不像一个平日看起来有些臃肿的中老年人。 他警惕地伏低身体，耳朵贴着地面倾听片刻，又如同猎犬般翕动鼻子嗅了嗅空气，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后，才如同一道贴地疾行的鬼影，利用熟悉的地形和阴影掩护，朝着溪流中段泉眼的方向快速而安静地移动。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极高的潜行和反侦察素养，绝非一日之功。若非金奎等人早有准备，布下了毫无死角的监视网，极有可能被他瞒天过海。 埋伏在各处的锐金卫们，通过铜管和鸟鸣信号，将他的行踪一步步传回。 “目标已出洞，正沿西侧矮墙阴影移动……” “穿过废弃料场，速度很快……” “接近溪流，正在观察……” 金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通过传声筒低声下令： “各点注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等他开始投毒！” 老六如同幽灵般来到溪流边，再次伏低身体，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耳朵捕捉着一切可疑声响，眼睛适应着黑暗，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涧内一片死寂，只有水流声。 他似乎终于放心了。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细长的竹管。他拔掉软木塞，放在鼻尖下再次确认般地嗅了嗅那刺鼻的气味，这个动作被远处的监视者清晰捕捉到，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冷光。 他蹲下身，将竹管中的灰白色粉末，缓缓地、尽量均匀地倾倒进入清澈的溪水中。粉末遇水并未立刻溶解，而是如同阴险的毒雾般，缓缓扩散开来…… 就是此刻！ “动手！” 金葵对着传声筒，发出了雷霆般的低吼！ 霎时间，仿佛从地底涌出！早已埋伏在泉眼上方岩石后、下游芦苇丛中、甚至潜藏在溪水里的锐金卫们，如同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猛扑而至！几只火把也在瞬间被点燃，将这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堂起来！ “不准动！” “拿下！” 低声的怒吼和兵器出鞘的铿锵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老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他手中的竹管“啪”地掉进溪水里，脸上那阴谋得逞的冷酷瞬间被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但王猛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已经堵死了他的退路，冰冷的青铜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两侧的锐金卫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将他死死按倒在地，反剪双臂，用结实的皮索捆了个结实！ 温良和马善也从阴影中大步走出。温良的独眼赤红，喷薄着被背叛的怒火，死死盯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瘫软的老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马善则面色冰寒，俯身从溪水中捞起那个还在向外渗出粉末的竹管，又看了看溪水中正在扩散的灰白色污染带。 金葵最后走来，独眼冷冷地扫过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老六，对温良和马善沉声道： “大哥，二哥。人赃并获。”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老六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