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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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整个河流的力量抗争，消耗着他们所剩无几的、如同余烬般的体力。希望似乎就在对岸，在那片属于太行山脉的、传说中相对安全的土地之上，但横亘在眼前的，却是这条喜怒无常、浩瀚难测的黄色巨龙。他们如同三只挣扎在神只指尖洪流中的蝼蚁，所有的挣扎与坚持，在这天地之威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带着一种悲壮的、不肯屈服的韧性，向着渺茫的东方，艰难前行。 天色再次渐晚。黄河上的落日景象，壮阔得令人心悸，却又带着一种漠然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残酷。浑黄的河水被西斜的夕阳染成一片流动的、燃烧着的金红，仿佛天地间正在流淌着熔化的铜汁与烈焰，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却又冰冷刺骨。卫甲趴在湿漉漉、不停晃动的筏子上，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这轮巨大而沉沦的落日一起，一点点沉入无边的、寒冷的黑暗。饥饿啃噬着胃壁，伤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体内啃咬，高烧持续炙烤着意识，所有这些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彻底磨灭。 就在他眼皮沉重如山，意识即将再次被拖入混沌与黑暗之际，一直紧挨着他、同样疲惫不堪却始终保持警惕的黑狼，突然用鼻子用力地、持续地顶了顶他的脸颊，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种混合着高度警惕与某种奇异探究意味的低沉吼声，这声音虽轻，却如同警钟在卫甲模糊的脑海中敲响。 卫甲猛地一个激灵，强撑着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甩开遮挡视线的湿发，顺着黑狼注视的方向，竭力望去。 此时他们的筏子正经过一段河道弯处，水流因地形而稍显平缓。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河岸，并非一马平川的滩涂，而是一处因地势隆起而形成的、颇为陡峭的土质悬崖。悬崖下方，有一片相对狭窄但平坦的河滩地。而此刻，那片河滩上，竟然聚集着大量的人群！数十点火光在渐浓的暮色中跳跃闪烁，映照出幢幢人影，似乎正在举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隐隐约约的、富有节奏的吟唱声和沉闷的鼓声，随着河风断断续续地飘来，更添几分诡秘与肃穆。 “躲，躲起来……” 卫甲心中警铃大作，嘶哑地命令道，尽管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拼命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插入水中，同时用眼神和细微的动作示意黑狼立刻压低身体，尽可能伏在筏子的阴影里。幸运的是，就在他们所在的河岸这一侧，由于土崖的长期冲刷和水流回旋，形成了一片生长着极其茂密、高大芦苇的浅滩缓流区。卫甲用尽最后那点源自求生本能的力气，小心翼翼地操纵着筏子，利用水流和手臂的划动，将其艰难而缓慢地撑进了这片芦苇丛的最深处。 高高的芦苇立刻如同天然的屏风，将他们与主河道以及对岸的视线隔离开来。土崖投下的巨大阴影，与渐深的暮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将他们这艘本应顺流而下的筏子，巧妙地隐藏了起来。筏子悄无声息地停泊在芦苇丛的边缘，紧贴着陡峭的土崖根部，仿佛成了河岸景观的一部分。 他们屏住呼吸，连最细微的喘息都极力压制，透过芦苇杆之间狭窄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岸河滩上的情景。 那确实是一场规模不小、显得十分隆重的祭祀活动。可以模糊地看到，数十名身着粗麻布衣、脸上似乎涂抹着怪异彩绘的巫觋，其中身形较高、动作刚劲的可能是觋，身形较柔、舞姿更诡异的可能是巫，正围绕着几堆巨大的篝火，跳跃着一种姿态古朴、甚至有些扭曲的舞蹈，同时口中吟唱着古老而苍凉、语调奇特的祷文。他们的声音与沉闷如同心跳的皮鼓声、以及清脆而带有穿透力的铜铃之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直抵人心深处的、原始的韵律感。更多的平民，黑压压地跪伏在巫觋们身后的空地上，神情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无比敬畏而虔诚，整个群体弥漫着一种对自然伟力的谦卑与祈求。 在河滩最靠近水边的地方，搭建着一个明显是临时性的、却颇具规模的木质祭台。由于距离和光线的缘故，细节看不真切，但能分辨出祭台上摆放着的，并非活人，这让他们暗自松了口气，而是一些制作精美的、人形的木俑和草偶，它们被刻意装扮成男女模样，象征着献给河神的仆从与侍女。此外，还有整只的、显然已经经过精心处理后的猪、羊等牲畜，能看出体型完整，在火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还有一部分熟肉，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顺风时似乎也能隐约闻到一丝随风飘来的、属于肉的独特香气，以及堆积如山的、用精致陶器盛放着的黍、稷等谷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台中央摆放着的一些在火光下反射出温润光泽的物件，看那形制与反光，很可能是玉璧、玉琮等贵重礼器。空气中，除了河水的土腥味和篝火的烟火气，还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奇异的香气，那是萧艾、郁金等香料混合燃烧后产生的青白色烟雾，这烟雾袅袅升起，旨在沟通天地神灵，传递人间的祈愿。 卫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虽然是行伍出身，但也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习俗。这是祭祀大河之神的隆重仪式！在商周之交乃至更早的部落时代，祭祀黄河是极其重要的国家或地方性典礼，尤其是在某些被视为不祥的特殊时节，或者认为河神发怒、导致水患频仍之时，会举行这样盛大的“沉祭”或“浮祭”，将最珍贵的祭品献给河伯，以求平息其怒火，保佑风调雨顺，水路平安，部落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