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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虽灭,余波未平。 这一夜过后,京城梨园那些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里,悄然掀起了一场无人可见的剧烈震动。 百姓的茶余饭后,传唱的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句淬火而生的谶言——“声可焚,不可屈”。 就在这股暗流汹涌之际,一纸描金红告示贴满了九城十二街。 春闺花魁赛,十年一度,胜者将获封“花魁”,得天子亲赐的紫云霞帔,入宫献艺三日。 这是所有伶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之门,也是无数女子沦为权贵禁锢的镀金开端。 晚音社的傩堂内,苏晚音立于百戏空间投映出的虚影前。 那面墙上,柳如眉狰狞的脸依旧清晰。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枚祖传黑色鬼面的背面,残印灼热。 “娘,您曾说,最狠的刀,不在朝堂庙宇,在人心不动声色处。”她低声自语,眸中寒光乍现,“这一次,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一个所谓的‘贱籍’女子,如何踩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规矩,一步步登顶。” 然而,通往顶峰的第一步,便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报名当日,赛务堂外人头攒动,香风阵阵。 柳如眉竟亲自守在门口,一身华服,面色苍白却眼神怨毒。 她手中高举一本《伶籍律例》抄本,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喧嚣:“福寿坊条文明载:‘刑余贱户,不得参选风华之典’!” 她死死盯着姗姗来迟的苏晚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苏姑娘,你连个正经户籍都无,也敢来肖想这身霞帔”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所有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苏晚音身上,有同情,有讥讽,但更多的是畏惧。 权贵定下的规矩,谁敢挑战 一直暗中照拂苏晚音的赛务总管红姨刚想上前说和,两名衙役模样的壮汉便如铁钳般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登记官吏的笔悬在半空,眼看就要将名册合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而来,不疾不徐,仿佛只是路过。 夜玄宸手执玉骨扇,轻轻一摇,身后的随从便恭敬地捧上一纸江南府的牒文。 “这位苏小姐,乃姑苏巨贾苏明远失散多年的养女。”他声音平淡,却如金石落地,字字清晰,“三岁时因战乱失散,如今凭血滴银针之法验明亲缘,特补录京籍,文书在此。” 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柳如眉瞳孔骤然一缩,抢过文书一看,上面官府朱印清晰无比,连宣纸的纹理和按指印的陈旧感都与官档分毫不差,竟是天衣无缝! 她咬碎了银牙,不得不退后一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大的手笔!可戏台不是坟头,哭得再响,也别指望死人能真的翻身!” 资格既定,备战即始。 晚音社的练功房遭人纵火,尚未修缮,苏晚音索性带着几个愿意追随的伶人,转到了漕帮一处废弃的货仓。 七丈长的素白绫罗,高悬于十数米高的横梁之上,需借助滑轮与绞索方能腾空飞旋。 苏晚音将自己关在货仓三日,昼夜不息。 在百戏空间中,她以神魂演练了上千遍《惊鸿渡》。 此舞融合了《洛神赋》水袖之柔、《大傩图》面具仪式之肃杀,更暗藏着一套以鼓点变奏催动的“七星步序”,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脏的鼓点上,每一甩袖都裹挟着决绝的杀机。 社里的小豆子悄悄数过,她从半空中摔下来十七次,膝盖磕得淤青如墨,却只是咬牙爬起,再次腾空。 第四日凌晨,她终于定下了终章的动作:于最高处,摘下面具,直视众生,以泪洗面,却绝不低头。 也正在此时,夜玄宸遣人送来一副特制的青铜面具,薄如蝉翼,覆在脸上竟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 “最后一刻再用它,”密信中只有寥寥一句,“你要让所有人看清你的脸,也要让他们记住,是谁曾想抹去这张脸。” 与此同时,天香楼内,白绡正对镜练习着贺兰昱亲授的《霓羽舞》。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尺量,完美无瑕,眼神却空寂得如一潭死水。 红姨假借送安神汤之名,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说,晚音社那丫头创的新舞,叫《惊鸿渡》——正是当年苏夫人未完成的遗作。” 白绡持着琵琶的指尖猛地一颤,一根琴弦“啪”地应声而断,割破了她的指腹,渗出一缕血珠。 决赛之夜,西市彩楼灯火如昼,万民齐聚,人声鼎沸。 白绡率先登场,一身金纱舞衣,翩若惊鸿,舞毕引得全场喝彩雷动。 评委席上,两名早已被贺兰昱买通的乐正相视一笑,已提笔在评分纸上写下“冠绝当世”四个大字。 就在此刻,场中伴奏的鼓声忽断,全场骤然一静。 苏晚音自后台的阴影中缓步而出。 她戴着那副诡异的青铜鬼面,身披素白长绫,身后没有一个伴舞,只有一面孤零零的战鼓立于台心。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如心跳。 她竟不借外力,足尖一点,整个人如一道白虹冲天而起! 七丈素绫在她身后卷起滔天巨浪,仿佛银河倒卷,身形浮游于万千灯影之间,恍若洛水之神踏波而来! “咚咚咚——!” 鼓声转入低沉的擂击,她脚步渐沉,七星步序在台上层层推进,每一次落地都仿佛一声叩问,问天,问地,问这不公的世道! 第三幕,鼓声骤然炸裂如惊雷! 她猛地回旋,素绫缠住高柱疾速攀升,整个人在半空中如蝶破茧! 就在那最高处,她探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双目之中却燃着不灭的火焰,唇角,竟扬起一抹冰冷决绝的笑! 她望着台下那无数双或惊艳、或错愕、或震撼的眼睛,清冷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喧嚣,一字一句,响彻全场: “我不是谁的玩物,我是我自己。” 话音落,全场死寂。 这死寂只持续了三息,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那喊声,是敬畏,是共鸣,更是被压抑已久的宣泄! 评委席上,年迈的孟先生霍然起身,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把撕碎了手中那张预设好名次的评分纸,他抓起笔,在榜单首位,重重写下三个大字: “当属苏氏!” 最华丽的包厢深处,贺兰昱“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琉璃酒杯,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张倔强而绝美的脸,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贱骨……竟敢如此猖狂!” 而在远离喧嚣的城楼阴影中,夜玄宸一袭黑衣,凝视着远方巍峨的宫墙,对身后的亲信低声下令:“传令下去,春闺宴后第三日,御膳房当值的人,该换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场席卷朝堂的棋局,已然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