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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看不见的口子,正从京城那亘古不变的夜幕中,被缓缓撕裂。 喧嚣散尽,午门的戏台早已人去楼空,只余下淡淡的焦糊味与松脂香,无声诉说着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献艺。 晚音社后台,卸了妆的苏晚音独坐镜前。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褪去了舞台上的滔天恨意与决绝,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心神与气力后的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掏去了一半。 她赢了,却未觉半分喜悦。 扳倒严嵩然,不过是复仇的第一步。 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张将苏家、裴家乃至更多无辜之人玩弄于股掌的巨网,才刚刚被她撕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口子。 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触碰到那枚冰凉坚硬的物事——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枚骨哨。 此哨与父亲指骨所制的那枚不同,色泽更加莹润,质地也更细腻,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哨身并非完整圆管,而是从中剖开的半片,哨孔内壁微微凹陷,似乎曾与另一半紧密嵌合。 就在这凹陷的内壁上,她的指腹触到了一丝极细微、几乎无法察闻的刻痕。 她凝神细辨,那是一个用针尖浅浅划出的字迹——“砚”。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霎时间照亮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 “音儿,记住,”母亲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她的手,将这半枚骨哨塞入她掌心,气息微弱地叮嘱,“若有一日,你见到裴家的火漆印……便可知,真凶姓严。” 见裴知严! 这句看似矛盾的遗言,多年来如魔咒般困扰着她。 裴家与苏家同为受害者,为何母亲会将真凶指向严氏 直到今日,她于万众瞩目下引燃衣襟,将那枚伪造的裴家火漆印烙于胸前时,才终于将这两条线索串联起来! 伪证是“裴”家的,而真凶,姓“严”。 可一个“砚”字,又能代表什么 苏晚音的呼吸陡然一滞,另一个被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脑海。 那是父亲被捕前夕,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口中反复喃喃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砚儿……我的砚儿……” 当时她只当是父亲的胡话,可如今想来,那一声声悲痛欲绝的呼唤,分明藏着天大的秘密! 严嵩然……砚……砚儿…… 她猛地起身,一个可怕的猜测让她浑身冰冷。 她快步走到桌案前,翻开一张京城舆图,目光死死锁定在严嵩然府邸的标注上。 旁边,用朱笔圈出了一个地名——砚心斋。 那是她早已命人探查出的,严府内一处从不示人、守卫森严的院落。 砚心斋!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苏晚音豁然回头,只见夜玄宸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门内。 他换下了一身病容伪装,墨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显然今日在御前那番咳嗽并非全是作伪。 他没有提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胜局,仿佛那只是棋盘上一粒微不足道的落子。 他径直走到苏晚音面前,将一卷用牛皮纸封好的刑部旧档放在桌上。 “看看这个。” 苏晚音疑惑地展开卷宗,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数十年前京城质子伴读的户籍信息。 她的目光,被其中一行字死死吸住。 “严砚,年十岁,自朔方入京,为三皇子伴读。后因避圣上名讳,改名嵩然。” 严砚! 苏晚音的指尖瞬间冰凉。 “当年苏家班接的那一桩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戏约,署名用的是‘裴砚之’。”夜玄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苏晚音最后的侥幸,“裴、之二字皆为杜撰,唯有这个‘砚’字,是他无法割舍的痕迹。” 苏晚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合拢,构成了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严嵩然,就是裴砚之,就是那个被父亲声声呼唤的“砚儿”! 他本是裴家遗孤,却被仇人严家收养,一步步爬上高位,最终亲手伪造了生父家族的印信,将待他视如己出的苏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何等扭曲的人性,何等恶毒的背叛! “呕——”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苏晚音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吐出来。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小太监恭敬地躬身而入,托盘里是一碗冰镇酸梅汤,热气腾腾的后台里,那碗沿凝结的白霜显得格外清凉。 “苏老板,高公公特意让奴才送来的,说您辛苦了,解解乏。”小太监放下碗,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下。 夜玄宸目光一扫,示意她看碗底。 苏晚音端起青瓷碗,只见碗底压着一张被水汽浸得半湿的薄纸。 “陛下已命大理寺彻查‘砚心-斋’,但需人证指认火漆印模归属。孙婆婆尚在,只是被软禁于城西慈幼堂。” 孙婆婆!是当年裴家的老人,也是唯一见过真印模的活口! 高公公这是在催她,皇帝要的是一锤定音的人证,让她速取口供! 一旁的沈砚秋,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默默地收拾着那些精巧的机关道具,当他拿起那支由父亲指骨制成的骨哨笛时,动作忽然一顿。 他将骨哨凑到烛火下,仔细端详着哨腔内壁,眉头紧锁。 那里面,似乎有一些细微的、非天然形成的刮痕,排列得极有规律。 他蘸了点杯中的茶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内壁上一抹。 水痕浸润之下,一行细如蚁足的刻字,竟奇迹般地显现出来。 “乳母李氏,葬乱坟岗。” 苏晚音瞳孔骤然收缩! 李氏! 她记得这个名字,是当年严嵩然入苏府后,父亲特意为他寻的乳母,后来不知为何,莫名暴毙! 原来竟是被草草葬在了乱坟岗! 若能在李氏的墓中找到什么,或许……便能彻底钉死严嵩然冒认的身份! 慈幼堂,乱坟岗……两条线索,两个地点,都指向了城西。 苏晚音胸中翻涌的气血被一股更强烈的意志压下,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彻骨的冷静所取代。 她利落地将那半枚母亲的骨哨嵌入发簪的暗格,再将发簪稳稳插入发髻。 “明日一早,我去乱坟岗。”她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来不及了。”夜玄宸却伸手,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抗拒,“东厂的番子已经盯上了慈幼堂和乱坟岗,你一露面,就是自投罗网。” 苏晚音猛地看向他。 夜玄宸的眼眸在烛光下深邃如夜海,他缓缓道:“但,如果有一位‘病愈’的质子,需要亲自前往城西的药王庙进香谢恩……那么,他带上一位精通药理的医女随行,便再合理不过。”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藏着骨哨的发簪上,意有所指:“我为你开路。” 话音未落,远处,寂静的夜空中,陡然传来三声沉闷而悠远的更鼓声。 梆,梆,梆。 那鼓声的频率,竟与今日义庄那三具焦骸中发出的骨哨共鸣声,如出一辙。 仿佛是九泉之下的亡魂,在无声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