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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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末。林美享受着本地人的特权，拖着塞满脏衣服的巨大行李箱，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秋英和薇薇也被热情的老乡召唤，各自奔赴聚会。寝室里一时间只剩下我和诗墨大眼瞪小眼。好巧不巧，我妈寄来的邮包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送达了。 我刚拆开纸箱的封口，诗墨便凑了过来，随即发出一声古怪的轻“咦”，“这是什么啧啧，卫生巾也寄”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我妈眼里，我似乎永远定格在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阶段，她寄来什么都不足为奇，但被诗墨当面翻检点评，那就另当别论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很懂事地响了起来。“你听得出我是谁不”听筒里传来的女声故意变了调。 我迟疑了一瞬，随即开心地大叫：“大杨！” “哈哈！算你还有点良心！现在有空没出来！风雨亭！我们几个都在呢！”大杨的声音恢复了本色，带着熟悉的爽朗。 “必须有空啊！”我如蒙大赦，“等着！我马上到！” 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飞快地将那份羞赧连同惹祸的包裹一起塞进床底，抓起包便冲出了宿舍门。风雨亭边，已经聚了十来号人，见我气喘吁吁地跑来，大杨笑着迎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哟，今天效率这么高” “那还不是想快点见到你们……” 我喘着气，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同学的玩笑给打断了。“你是想快点见到‘姐姐’吧” “打住！求求你们别跟我提他！”我立刻作投降状，夸张地哀嚎，“好不容易熬到大学了，让我喘口气行不行饶了我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男声突兀响起。 我浑身一僵，循声望去——易亮正拎着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迈着悠闲的步子从亭子另一侧走过来。 “你……你怎么也在”我惊讶地问。 “我……我怎么就不能在”他学着我刚才的语气，甚至刻意模仿了我微微拔高的尾音，挤兑我：“这风雨亭是你家开的”他说着，开始给在场的同学分发矿泉水，当走到我面前时，那递水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不仅如此，他手腕一翻，利落地收紧袋口，然后像是没看见我这个人一样，径直走向不远处停靠着的公交车。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喂！我的水呢！”我跟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易亮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他转过头，皱着眉错愕地凝视着我。随即，他缓缓地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 我疑惑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干嘛” “要水可以，给钱。”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不是你请客吗” “我看上去像那么有钱的人吗” “请一瓶水的钱都没有啊”我被他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没有！我只请朋友喝水。”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 “我们认识快17年了，还不算朋友吗” “那是不凑巧认识罢了。” “你！”易亮这厮作劲儿犯了，电光火石间，我决定以毒攻毒。深吸一口气，我模仿着台湾偶像剧里女主角的腔调对着他哀怨地控诉：“你可以打我，骂我，就是请你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都要急死了啦！”一边说，我还一边配合着做了个捧心蹙眉的夸张表情。 “哟嚯，台腔都来了！”易亮嗤笑一声，立刻捏起嗓子，用比我更夸张、更做作的腔调回敬道：“梓寻，你告诉我，一个破摔的我，怎么去帮助一个破碎的你” “噗——”坐在前排的大杨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笑骂道：“你们两个够了啊！太恶心了！” “是挺恶心的。”我哆嗦一下，恢复正常语调，主动出击，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前一段又去找我们林美‘联络感情’了进展如何” “我们那是正常业务需要，”易亮反应极快，立刻反将一军，“倒是你，听说想不开，又去找文君了” “漂亮的反击！”大杨立刻鼓掌，随即八卦地凑近，“你真去找文君了” “又不是我主动找的，”我试图挽回一点面子，“是林美给我的联系方式……” “电话总不是她替你拨的吧”易亮毫不留情地揭开我最后的遮羞布。 被彻底看穿的羞恼涌了上来，我立刻反驳：“不是，我找文君是碍着你们什么了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啊” “你那是喜欢吗简直是魔障了。我只说最后一次……文君，他不适合你。”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大杨也趴在椅背上认真附和道：“其实吧……我也觉得文君可能真的不太适合你……” “你别补刀了行不行！”我哀怨地瞪着她，旧账重提，“当初是谁把我推到这个坑里的始作俑者！” 大杨脸上浮现出愧色：“那……那我也没想到啊！你平时看着大大咧咧、迟钝得跟木头似的，不但一见钟情，还这么死心眼儿，长情得离谱啊！” 我泄气地重重靠回冰凉的椅背，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喃喃道，“我也没想到。” 我是个受爱情启蒙很早的人。十三岁生日时，爸爸送了我一本《乱世佳人》，在扉页上郑重地写着：愿吾女梓寻，懂得爱与被爱。彼时，身处竞争激烈的初中重点班，我的生活被无穷无尽的试题塞满，唯一的喘息便是与包括大杨在内的四个女生的友情。有一次，我意外地在最拿手的数学上考砸了，看着刺眼的分数，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就在我自怨自艾时，五人中最乖巧文静的王陆，悄悄凑到我耳边：“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心情会好点……秦召这次也考砸了。”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瞬间盖过了悲伤，“秦召会考砸！” 秦召何许人也那是我们初中不可撼动的神话，年级永恒的top1，是那种传说中高考“发挥一般”也能稳居省理科榜眼的存在！他不仅成绩封神，还兴趣广泛，阳光开朗，以至于很多年后，还有学妹辗转向我打听他的消息。 “哈哈，真的假的他也会……” 听说连秦召马失前蹄，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瞬间找到了平衡点，甚至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然而，笑声未落，一道修长的身影笼罩下来。 “我考砸了，你这么开心”秦召的声音温和得像拂过琴弦的风，“能让你开心点，也不错。” 后来，我把这件糗事告诉大杨。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不可以得意哦。王陆她很喜欢秦召。但是秦召好像对你有意思。” “什么！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得意！你都笑出来了！” “所以我听到别人喜欢我，该哭吗” 秦召这个人，做任何事都仿佛在解一道逻辑严密的数学题，步骤清晰，环环相扣，结论明确。他先是借他最好的哥们之口，“不经意”地将喜欢我这个消息透露给大杨；在确定信息已经通过大杨这个高效媒介精准无误地传递到我耳朵里后，他才不急不慢地开始“靠近”。很快，在同学们心照不宣的目光和善意的调侃中，我们成了公认的“官配”。被秦召这样的人喜欢，无疑是件极大满足少女虚荣心的事情。在那个视早恋如洪水猛兽的时代，我们那位古板严厉的班主任，非但没有横加阻拦，反而隐隐透露出推波助澜的意思，俨然成了我们的cp头子。我想，如果没有后来篮球场边的惊鸿一瞥，我和秦召或许能并肩走得很远很远。 可惜，没有如果。那惊心动魄的一瞥，瞬间击碎了我所有懵懂的好感。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近乎冷酷地与秦召划清了界限。我的骤然“变心”让大杨极其愤慨，她认为我玩弄了秦召的感情，对我进行了长达一个学期的口诛笔伐。直到后来，她亲眼目睹了我凄凄惨惨、卑微又固执的单恋，才慢慢心软下来。可是秦召在高中似乎彻底熄灭了恋爱的火苗，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业中。 “文君啊……”易亮的声音将我猛地拽回现实。公交车正驶过一片林荫道，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心思太重了。每个人在他眼里，都像商品一样标着价签。而且……跟他关系不清不楚的人太多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知道吗，他那会儿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他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算了。总之，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玩不过他！” “就什么”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没什么，”易亮移开目光，语气生硬，“记住我的结论就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无力地摆摆手，一股疲惫感席卷而来，“我头疼……” 耳边传来易亮一声长长的的叹息：“哎……真是不争气的玩意儿……” 然后，我感觉到身边传来窸窣的声响。接着，一个带着冰凉水汽的物体被强硬地塞进了我手里。“可乐！说！是不是特意给我买的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死鬼！” “滚！”易亮没好气地别过脸去。 我摩挲着冰凉的可乐瓶身，那股寒意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的疑问：真的不适合吗可是……心，它不讲道理。和文君之间这趟深浅莫测、浑浊难辨的水域，我似乎还是得用尽全力去淌一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