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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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狼狈地冲出物理系教室，一路疾奔下楼，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迫不及待寻找惹事精易亮。锁定目标后，我几乎是扑上去就打。 “喂喂喂！干什么啊你！” 易亮猝不及防，一边左躲右闪躲，一边嚷嚷，“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啊” “你为什么不说是去物理系教室！” “物理系教室怎么了”易亮一脸无辜，随即猛地顿悟，“哦——！你不正好可以见到肖景明吗……等等，”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们吵架了” 秋英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他们没吵架！” 最终，在秋英的“调解”下，我成功从易亮那里“敲诈”了两杯奶茶，又顺便替寝室每人“勒索”了一杯，那股憋在心口的郁气，才算是稍稍被冲淡了些许。 抱着奶茶回到宿舍时，林美正姿态慵懒地倚在电话机旁，和她的某位“绯闻男友”煲着电话粥，诗墨悄悄告诉我，林美之前刚和小顶通了长达55分钟的电话，所以现在心情大好，“阳光普照”。次日中午，依然延续着好心情的林美慷慨解囊，请大家吃火锅。在热气腾腾的氛围中，诗墨激动地宣布了一个消息：“姐妹们！薇薇刚才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写了封长达三页的信给凡客！然后亲手送过去！” “哇哦！” 林美眼睛一亮，“然后呢凡客什么反应” 薇薇故作镇定地夹起一片肥牛在锅里涮着，耳根却微微泛红：“还没有然后。他就收下了嘛，说会看的。” “向你致敬，勇士！” 我举起果汁杯佯装庆贺。 秋英笑着附和：“没错！勇气可嘉！我们都要向薇薇学习！” 饭后，我又被林美拖进了网吧。这次的任务是给她参谋小顶的回信。小顶在信里写道，他是个“感性的人”，因此“需要找一个理性的女友来中和”，紧接着又补充道“虽然我更喜欢感性的人”……看到这里，我内心已经有个小人在疯狂吐槽了。这逻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也许是薇薇的勇敢举动给了我一丝触动，坐在网吧冰凉的塑料椅上，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写邮件”，将那些深埋心底、如同细沙般堆积了整整三年的暗恋心事——那些在课间操时偷偷追随的背影，那些在走廊偶遇时骤然加速的心跳，那些在作业本上反复描摹又划掉的名字——第一次被完整地、清晰地敲打出来，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发送给文君。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指尖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悬在半空，无处着落。 想到秋英之前的话，我又点开了qq。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肖景明的id。可是添加好友，居然需要验证，问题是：“钢琴曲”。我仰起头，盯着网吧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在脑海中飞速闪回关于他的信息。最终，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键盘上敲下“月光”两个字。系统提示音清脆地响起：验证通过。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好友列表里的名字，我感到不可思议，有种准备好打持久战，却忽然被通知成为胜利者的荒谬感，然而指尖在鼠标上顿了几秒，我终究没有和他打招呼。 晚上八点，受薇薇所托，我联系了凡客，询问他对薇薇那封长信的看法。凡客回答得克制而礼貌：薇薇的信我收到了，非常感谢她的心意。只是，也许我的思维方式和你们不太一样，我一直是把薇薇当成谈得来的好朋友。具体的想法，我会写信向她说明的。”挂了电话，面对薇和秋英紧张而期待的目光，虽然亚历山大，我还是老老实实对薇薇摇摇头：“他会写信给你说明的。” 薇薇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默默坐回了自己桌前。 楼下篮球场的喧嚣更衬得宿舍里的沉默有些压抑。实在不想看到薇薇失望的样子，我推开阳台门，任冬夜的寒风抽打在自己脸上，保持一种透彻的清醒。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蚯蚓的喊声从厕所方向传来：“梓寻！帮我送两本书下去！《社会学概论》，就在我桌上！楼下有人等着！十万火急！快！” “《社会学概论》好！” 我应道，又追问，“谁啊放楼下宿管阿姨那里行吗” “不行不行！他就在大厅等着呢！你不熟！快下去！别让人等急了！”她的声音从厕所门缝里挤出来，带着痛苦的隐忍。 怕耽误事，我也顾不上换掉身上那件印着卡通小熊、臃肿得像充气城堡的棉睡衣，头发随手用根旧发圈胡乱一拢，就闷头冲出了宿舍门，一路“咚咚咚”地跑下楼梯。 宿舍一楼大厅空旷冰冷，穿堂风“呼呼”地刮过，卷走了最后一丝暖意。我四下打量，果然没什么人，不对，也不是完全没人。清冷的灯光下，一个高挺的身影静静伫立着，肖景明虚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伞尖轻轻点在地面，沉默得像一尊剑客的雕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视线交汇的刹那，他愣了一下，随即，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如寒潭般的眼眸骤然投入了星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羞耻感将我淹没，可是如果再逃跑，那我就更似懦夫了。我唯有昂首挺胸走过去，用尽可能“凶悍”的语气质问：“是你要借书” “嗯。” 他接过书，脸上的笑意仍未完全散去。 “你一个理科生，学什么社会学” “选修课。” 他的目光在我睡衣的小熊图案上停留了一瞬。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吐槽：秋英让我送下来，我问她是谁，她说‘你不熟’。” 肖景明眉梢微挑，反问：“咱们熟吗” “你怎么不去参加辩论队”我瞪他一眼，“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力，真是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 “谬赞了。” 他居然坦然接受。 “我的磁带呢” 我伸出手，“说好要交换的。” “没带。” 他目光扫过我空着的手，“你不是也没拿cd机” “我怎么知道是你” “我也不知道会是你。” “那你可以让任何一个我们寝室的人转交给我啊！” 我指出他逻辑里的“漏洞”。 肖景明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掠过几不可察的笑意：“不算笨呐。” “没事我上去了。” 这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我转身欲走。 “等等。”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质地微凉，悄然落在耳畔，“你最近在跟我闹别扭是因为林美吗” 他顿了顿，“我一直以为，只有爱情才具有排他性，友情不是。” 这句话像一盏骤然打开的探照灯，毫不留情地映照出我所有强撑的镇定和伪装。我猛地转过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口而出：“但是我不想当冤大头啊！你们俩卿卿我我的，然后拿我出来吸引火力，这合适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我跟她什么时候‘卿卿我我’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发水痘的时候，林美约你出去；你们也经常私下去‘约会’，发e-mail……” 我列举着“证据”。 “等等……” 肖景明打断我，像是忽然间拨开了迷雾，“我大概知道了。你现在所有的‘信息’，都是林美传递给你的，对吗你从来没向我了解过真相。” 我噎了一下，底气一下子泄了大半，只能小声嘟囔：“秋英也看到了。” 肖景明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里面裹着浓重的无奈，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离我更近了些。他的目光异常专注，像要穿透我的眼睛，直抵心底。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梓寻，这话我只说一次。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看着肖景明无比庄重的神情，那些被林美精心渲染的“证据”似乎开始动摇。是啊，我为什么只信林美，却从未想过要亲口问问他呢沉默在寒冷的空气中发酵。过了好几秒，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觉得跟你当朋友，有点累。” 肖景明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不勉强。” 就在我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关系可能就此冷却时，心里某个角落却奇异地松动了一下。我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迎上他：“不过……虽然有时候是有点累，但有时候也能看到很多很好的风景。” 肖景明微微一怔，像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随即，他眼底那层薄冰般的疏离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退散，嘴角缓缓地扬起。那笑容不再带着之前的戏谑或无奈，而是像初春时节，山涧里第一缕融化的雪水，清澈见底。“知道就好。”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我撇撇嘴：“真羡慕你，这么自信。” 肖景明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身上那件臃肿的卡通棉睡衣：“自信点。你今天这身打扮……也挺美的。” “哼！” 我裹紧了睡衣，“再见了您嘞！”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跑上了楼梯。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晚上熄灯前，林美又感叹着：“唉，肖景明和我的生日那么近，真是缘分。不如一起过生日算了，还能省蛋糕钱呢……”这一次，听着他的话，我内心毫无波澜。山上缭绕的云雾，是障目，还是仙境，终究只有自己攀登上去，才能真正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