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本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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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福城熟悉的街道，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尽的鞭炮的硝烟气息。行程表上最后一项：拜访高中老师。 当我们到学校时，我们的高中班主任黄老师，正被几个高三学生围着问问题。看他那眉头微蹙的模样，我们几个“老油条”相视一笑，默契地缩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好不容易，师弟师妹们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离开，我们立刻涌了进去。“黄老师新年好！”“好好！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了，越来越精神了！” 黄老师转过身，推了推眼镜，脸上绽开熟悉的笑容。“黄老师也越来越帅啦！”我们异口同声恭维道。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黄老师摆摆手，随即感慨道，“这届学生啊，不好玩，说几句重话眼圈就红，哪像你们当年……”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我记得某位同学，上课跟夏天聊得火热，被我点名叫上来做题，那叫一个昂首挺胸！唰唰唰解完，粉笔头一扔，那抛物线，啧啧，标准答案还标准！”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爆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是无知者无畏嘛！初生牛犊不怕虎。” “现在呢上了大学，是不是感觉……嗯，有点‘壮志未酬’” 没等我回答，他接着道，“不甘心是好事。大学才是真正的起点，加把劲，考个理想学校的研究生，路还长着呢。”黄老师是我的伯乐。在枯燥的数学公式里点燃了我的求胜欲，一路鞭策着我。可是高考数学我却发挥失常，辜负了他也辜负了自己。此刻，伯乐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是一如既往地鼓励我“不甘心是好事”。 赶到思思家时，我依旧在回味这份鼓励。思思家早已是热火朝天。初、高中的老同学到了七八个，正围在餐桌旁，擀皮的擀皮，包馅的包馅，场面混乱又温馨。 “你总算来了！快来帮把手，饺子皮供应不上啦！”思思拉着我直奔桌前。 “行！这个我可以！”我脱掉外套，利落地洗手，撸起袖子加入“战局”。有人洗了一大盆红艳艳的草莓招呼大家吃。我手上沾满了面粉，只好嚷嚷着让思思喂我。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颗饱满欲滴的大草莓，猝不及防地递到了我嘴边。是班上一个性格爽朗的男生。“张嘴，我喂你！” 他笑得一脸促狭。 我愣住了，犹豫着是直接张嘴还是先擦手去接。旁边几个男生立刻捕捉到这份迟疑，开始集体起哄：“梓寻，什么年代了还害羞喂你你就吃嘛！还嫌弃我们斌哥”另一个男生怪叫着：“主要是斌哥魅力不够，这要是文君喂的，梓寻早就张嘴了！” 斌哥被激起了胜负欲，梗着脖子：“男人不能说不行！梓寻，给个面子，吃了呗！就一口！”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再扭捏反而显得矫情。我心一横，张嘴接住了那颗草莓。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思思兴奋的声音响起：“看看谁来了！”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余光扫到门口刚脱下围巾和手套的身影——那人目光恰好落在我含着草莓、略显狼狈的嘴角。 “咳咳咳！” 一口草莓汁猛地呛进了气管，我瞬间咳得满脸通红，刚才那点强装的洒脱荡然无存。 “我天！这不是我们大神吗！” “秦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兄弟！想死我了！” 惊呼声和热情的拥抱瞬间包围了门口的身影。 “三十上午刚到的。” 秦召的声音不高，从容地回应着大家的问候，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又回到我身上。 “秦召，迟到啦！罚你去多擀几张饺子皮！”思思理所当然地安排着。 “好啊，没问题。” 秦召从善如流地应道。 “这哪里是罚哟！” 一个女生捂着嘴笑，“我们大神可乐意着呢！是吧” “就是就是！” “秦召快去梓寻旁边擀皮！” 起哄声瞬间达到高潮，比刚才喂草莓时更甚。 秦召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面色如常地走到我身旁。他拿起擀面杖，动作熟练利落，一张张圆润均匀的饺子皮从他手下飞快地诞生，仿佛这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享受。说来也怪。因为他的淡定和坦然，我的尴尬渐渐烟消云散了。不管是被投喂草莓，还是被起哄，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嗓子好些了” 身旁传来秦召的询问。 “嗯，没事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 “放假就回了。” 秦召手上动作不停，侧头看了我一眼，“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从深圳回来的” “哦哦，初六回来的。你怎么拖到大年三十才回” “帮师兄打了个短工，赚点零花钱。” “打工” 我有些惊讶，不由好奇地问：“赚得多吗” 秦召也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轻：“够买台笔记本电脑，外加请你吃几顿kfc了。” “哇！不愧是大神！那你以后是不是打算自己创业”我顺着零花钱替他畅想着未来。 秦召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起来。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想好。其实我是个自由派。更喜欢辽阔，宁静的地方。” “比如” “比如西藏。”我尽力想象着那片高原的蓝天、经幡和雪山，感觉既向往又陌生。“我没去过呢，” 我老实说，“感觉那里宗教气息很浓，我还是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 “比如，一线城市cbd” 秦召言语间是了然。 “是啊！” 我来了兴致，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每天穿着剪裁合体的职业装，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在楼下买一杯咖啡，然后挺胸昂头，走进属于我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我描绘着那个充满都市精英感的画面。 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秦召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所以不合适。” “嗯” 我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合适” 秦召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风掠过耳畔。他放下擀面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你不是说想看我暑假骑行的照片吗带来了。” “啊！太好了！”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兴奋地接过信封，暂时把那个“不合适”抛在了脑后。 那天，我忘记去追问秦召什么不合适。现在，我早已明白答案。所谓的不合适，大抵是——他心向堂前清冷的月，我贪恋林间喧嚣的风。我们或许会偶尔踏入对方的世界，好奇地张望那片截然不同的风景。然而，骨子里对生命底色的选择，注定了无法在彼此的世界里扎根生长。许多年后，当我们学会了用成年人的思维去权衡利弊，估算着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更“理智”地为一段感情的去留做出最优的选择。可是，在十八岁的冬天，爱情的账本上，只有当下那一刻的心跳、好奇、冲动，和那点不愿深究、也无需深究的朦胧好感。成本，是大人才需要烦恼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