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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港核心区的空气黏稠得如同浸了油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气和某种难以描述的、源自腐烂有机物的甜腻。林溪强忍着鼻腔和大脑的双重不适，紧跟着陆沉，穿梭在迷宫般的棚户区巷道深处。 陆沉的步伐精准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集团继承人，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到令人心惊——哪个转角有视野盲区，哪段锈蚀的雨棚能最大程度遮挡来自上方可能的窥视，甚至哪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后住着一个耳背的老人。他像一条融入阴影的鱼，无声而高效地导航。 林溪的“低语”在这里变得异常狂躁，不再是单一的、充满恶意的絮语，而是变成了无数声音碎片搅拌成的混沌漩涡。破碎的哭泣、压抑的怒吼、绝望的呻吟……这些残留的情绪像是渗透进了每一寸潮湿的墙壁和污浊的水洼，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她的感官。她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去构筑脆弱的精神防线，代价是太阳穴持续不断的尖锐刺痛和视野边缘那些闪烁不定、瓷器裂纹般的细微光斑。 终于，陆沉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伪装成废弃渔具修理铺的破败小院前停下。院子里堆满了缠着腐烂海草的破旧渔网和生锈的铁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 他没有敲门，而是用指节在生锈的铁门框上敲击出一段古怪的、带着特定停顿的节奏——哒，哒哒，哒——哒。 片刻死寂后，院子里传来铁链滑动的哗啦声。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身材矮壮如铁墩的男人从阴影里挪出来，眼神浑浊而警惕，像一头在巢穴口逡巡的獾。他扫了陆沉一眼，目光在林溪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那件昂贵的西装早已沾染了旧港的污渍和褶皱——掏出一块用绒布包裹的腕表。表盘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奢华光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男人（鼹鼠）的眼睛瞬间亮了，浑浊褪去，换上一种精明的、评估价值的锐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痰堵住的笑声，侧身让开一条缝隙。 院内别有洞天。穿过堆满杂物的前厅，挪开一个伪装成废料堆的木板，露出一条向下的、陡峭狭窄的混凝土阶梯。更浓重的霉味和一股劣质电子元件烧灼过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阶梯尽头是一间地下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被各种废弃“古董”和闪烁的电子设备填满的洞穴。潮湿的墙壁上挂着布满雪花的监控屏幕，显示着旧港各个角落模糊不清的画面。桌子上堆满了拆解到一半的通讯器、生锈的怀表、各种型号的硬盘，以及一些林溪完全认不出的、带有诡异生物质感的部件。空气凝滞而压抑。 “鼹鼠”——，现在林溪觉得这个代号无比贴切——搓着手，示意他们坐在两张堆满杂物的破旧折叠椅上。他自己则一屁股坐进一张吱呀作响的、油光发亮的旧沙发里，陷进去大半。 “陆少爷，”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稀客啊！想捞点什么‘海货’”他的目光再次瞟向林溪，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还带了新伙计面生得很。” 陆沉将那块腕表放在堆满电容器的桌上，推了过去。“买消息。关于一个叫‘老k’的调查记者，他还去了哪儿，最后究竟去了哪。还有一个编号‘b-7’的仓库，远洋国际名下的，最近有什么动静。” “鼹鼠”拿起腕表，对着昏暗的灯泡眯眼看了看，嘴角咧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老k呵，那可是个惹祸精。b-7…那可是远洋的老底子之一啊……”他拖长了语调，手指在表带上摩挲，“这价钱，恐怕有点……” “开价。”陆沉打断他，声音冷了一度。 “鼹鼠”嘿嘿一笑，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数字，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嘛，看陆少爷面熟，再加这个数，”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我可以附赠一条……关于盯着你们的那双‘眼睛’的近况，怎么样” 林溪感到一阵反胃。这不仅仅是交易，更是一种试探和羞辱。她下意识地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鼹鼠”情绪波动下的真实想法。瞬间，更多杂乱的信息碎片涌入：极深的、被压抑的恐惧；对桌上那块表的炽热贪婪；还有……一种对某种东西的、近乎病态的渴求依赖感，像是毒瘾。 代价立刻袭来，她左手的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麻痹感，仿佛浸入了冰水。 陆沉面无表情，又从钱夹里抽出厚厚一叠现金，压在腕表旁边。“说。” “鼹鼠”眼睛放光，迅速将东西扫进抽屉，锁好。然后压低声音，身体前倾：“老k那小子，失踪前跟疯了一样，天天往旧港灯塔那边凑，拿着个破相机瞎拍。‘b-7’仓库嘿，那地方邪性，早几年就封了，但最近半夜常有怪声，还有那种……不正常的冷光，从门缝里透出来。远洋的人看得紧，生人勿近。”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幸灾乐祸“至于那双‘眼睛’最近可是活跃得很呐。我说二位，旧港这浑水，沾上了可就不容易甩脱了。”他说着，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冷藏盒，打开，里面是几支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的药剂，“看你们面善，好心提醒一句。要是感觉……‘不舒服’，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试试这个‘深海甘露’，旧港特产，好东西，能让你清净点。价格嘛，好商量。” 林溪的共感瞬间捕捉到那药剂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冰冷恶意，与“低语”同源，却更加隐蔽，带着诱惑的甜腻，她几乎能“听”到无数沉溺于此的瘾君子在绝望中哀嚎。 陆沉眼神一冷，没看那药剂，只问：“还有吗” “鼹鼠”耸耸肩，摊手：“就这些了。再深的，得加钱，或者……拿别的来换。”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溪，又迅速移开。 交易完成，气氛更加微妙。离开时，“鼹鼠”假意殷勤地送他们到阶梯口。就在林溪侧身挤过一堆废弃电缆时，她的脚尖无意中碰倒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罐。 罐子滚落，发出空响。 “鼹鼠”脸色骤变，猛地伸手去扶。 就在那一瞬间，林溪敏锐的听力捕捉到铁皮罐倒地前，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轻细的金属锁链拖曳的刮擦声。 那声音来自地板之下。 “鼹鼠”迅速扶正罐子，挡住那块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地板，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油腻笑容：“小心点，小姑娘，我这里可都是‘宝贝’。” 走出地下室，重回棚户区污浊的空气里，林溪却觉得仿佛逃离了某个更令人窒息的囚笼。陆沉面色沉静，但林溪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冷意。 “他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完。”林溪低声道，左手手指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他在害怕，而且……他地下藏着东西。” “我知道。”陆沉声音平淡，“但他给出的线索，足够我们下一步行动了。旧港的规则就是这样，明码标价，真假参半。” 他迈步向前，融入阴影。 “走吧，‘眼睛’恐怕已经知道我们来找过‘鼹鼠’了。” 林溪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死气沉沉的建筑，那个隐藏在破败修理铺下的巢穴，以及那个被铁链锁在地下、发出呜咽声的“宝贝”。 “鼹鼠”的警告和那蓝色药剂的幽光在她脑中盘旋。 旧港的浑水，果然沾上就甩不脱。而他们，正越陷越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