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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一行人踏入大乘铺的地界。 远望去,青瓦白墙顺着缓坡层层铺展,如叠浪般漫向天际。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悬着鎏金佛铃,风过处,铃音清越空灵。 与远处禅院传来的晚钟交织,竟似有洗涤尘嚣的禅意。 街道由青石板铺就,缝隙间滋生着苔藓。 被常年踩踏得温润发亮,两侧店铺多挂着“菩提香铺”“贝叶经坊”的木匾。 门楣雕刻着莲花、法轮等佛教图腾,窗棂间飘出檀香与酥油茶的混合香气。 沁人心脾,集镇中心立着一座丈许高的白玉经幢。 幢身刻满梵文经文,顶端镶嵌的摩尼宝珠在残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经幢四周是一圈半人高的石栏,栏边摆满信众供奉的鲜花与酥油灯。 火苗摇曳,映得经文若隐若现,沿经幢往南,是一片开阔的晒经场。 场上晾晒着数十卷泛黄的贝叶经,几位身着粗布僧衣的僧人正手持木杆轻轻翻动。 指尖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经卷中的佛理,神情肃穆,双目微垂。 嘴角噙着一丝悲悯,仿佛在触碰世间至宝,集镇边缘的山坡上。 错落分布着数十座大小不一的禅院与精舍,最高处的大乘禅院最为恢宏。 飞檐翘角覆着琉璃瓦,朱红大门上钉着铜钉,门额题“大乘正觉”四字。 笔力遒劲,透着不容侵犯的庄严肃穆,此地的等级之分。 从衣食住行便可一目了然。 最顶层的是大乘禅院的住持与八位首座,居于禅院深处的藏经阁旁。 院落围以汉白玉栏杆,院内植有百年菩提古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 日常起居有沙弥侍奉,衣着是织金袈裟,佩挂着玛瑙、珊瑚串成的念珠。 指尖流转间尽是贵气,行走时袈裟下摆扫过地面,自带一股威严。 中层为虔诚的富家信众与禅院执事僧人,居住在集镇中心的砖瓦院落中。 院落设有专属佛堂,香雾缭绕,供奉着精致佛像。 衣着多为绫罗绸缎或质地上乘的素色僧袍,腰间系着鎏金佛牌。 出行可乘竹轿,轿夫脚步轻缓,神色间带着隐隐的优越感。 底层则是贫苦信众与禅院杂役,多居于集镇边缘的土坯房。 衣着是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脚上常是磨破底的草鞋。 每日需早起清扫街道、打理禅院,或在田间劳作。 供奉收成的七成给禅院,方能获得在经幢前祈福的资格。 眉宇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谦卑,连抬头看人都带着几分怯懦。 行走间,可见底层信众遇见中层者,需立刻侧身垂首。 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贴紧地面。 待对方目不斜视走过方可起身,动作娴熟得让人心酸,而中层信众遇见住持或首座。 需双膝跪地叩拜,额头触地,口诵“阿弥陀佛”。 直至对方抬手示意方能起身。 即便是垂髫孩童,也自幼习得这套礼仪,见着身着华丽袈裟或绫罗者。 便会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躬身问好,眼神中满是纯粹的敬畏。 无半分孩童该有的灵动。 整个大乘铺,仿佛一座按佛法层级搭建的微缩世界。 等级森严却又秩序井然,空气中既弥漫着信仰的虔诚。 也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肖屹潇望着那些躬身行礼时连呼吸都透着规整的信众,眉头紧蹙。 眼底满是费解与不适,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腰间佩剑。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这里的人竟这般自律” “一言一行都透着刻板,倒像是被按了规矩刻出来的木头人。” “连半分活气都无。” 梵蒂目光扫过街角一位正对着经幢叩拜的老妪。 老妪衣衫褴褛,额头已磕得泛红,却依旧神情痴迷,反复叩拜不止。 梵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指甲微微泛白。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凉:“殿下久居深宫。” “见惯了主城的烟火与变通,自然不懂这些。” “大昭国疆域之内,除了几座核心主城为通商贸留了几分活络。” “其余地界皆是如此,等级便是佛法的骨血。” “上至住持首座,下至贩夫走卒,人人各安其位、各守其规。” “信念才不会散乱,方能凝聚成足以支撑国本的磅礴愿力。”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位中层信众呵斥杂役的场景。 杂役不慎打翻了酥油茶,滚烫的茶汤溅湿了中层信众的衣袍。 杂役吓得面色惨白,立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撞得地面咚咚作响。 中层信众则昂首挺立,神色倨傲,抬脚便踹在杂役肩头。 梵蒂眸色暗了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添了几分冷意:“规矩越严,等级越清。” “人心便越不敢有旁骛,唯有一心向佛罢了。” 话音刚落,梵蒂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 眸中迸射出近乎狂热的光彩,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襟,指节泛白。 胸口微微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大昭国的等级,便是循着‘光’的轨迹铺就。” “至高无上的光明之主,统御万法;其下是亲承法旨的尊者,如星拱月。” “再往下便是身负慧根的佛子,为教法传承之基;而后是各禅院住持、长老,执掌一方教务。” “接着是受戒僧侣、管事,打理俗务;最末便是芸芸尘民,供奉众生。” 她抬手指向天空,手臂绷直,眼神炽热得近乎偏执。 仿佛能触到那虚无缥缈的“光”:“光孕众生,众生瑞光!” “这等级秩序,便是为了汇聚世间所有虔诚,滋养光明不灭。” “唯有得到光的认可,方能挣脱层级桎梏,成就自身。” “也唯有如此,才能守护光明,让大昭国千秋万代,长久不衰!” 话音落下时,恰好一阵风过,经幢上的梵文在光影中流转。 远处信众的祈福声隐约传来,竟似在为她的话语佐证。 肖屹潇望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虔诚,又看向那些循规蹈矩、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狂热的信众。 心中愈发觉得这大昭国的“光明”,透着几分令人心悸的诡异。 后背悄然泛起凉意,指尖微微发颤。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云强,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与慌乱。 声音都微微发紧:“师父,那你们宗门……亦是如此等级森严。” “奉‘光’为尊吗” 云强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肖屹潇的问话,猝不及防勾起了舍利塔中那抹心悸的记忆。 彼时他拉着她的手,冲破层级的桎梏,那一刻的温热与慌乱,至今仍在指尖萦绕。 她喉结滚动,神色掠过片刻的挣扎,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与犹豫,最终却被一层决绝覆盖。 她抬眸迎上肖屹潇的目光,眼神沉静得不见波澜。 语气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是。大昭国境内,无一人能置身其外。” “我们皆是光的臣民,循等级而居,奉光明为根本。” 肖屹潇脸上的希冀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茫然与失落。 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肩头微微垮下,眼神黯淡了许多。 连最敬重的师父都这般说,难道这诡异的秩序,真的是大昭国无可撼动的铁律 他望着街上行尸走肉般恪守规矩的信众。 又看向身旁眼神狂热的梵蒂与神色决绝的云强,只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而那所谓的“光明”,正是笼上最坚固的枷锁,让人窒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驻大乘禅院,鎏金佛塔在日光下折射出庄严华彩。 主持率全寺僧侣躬身相迎,合十的掌心映着晨光,目光里满是对梵蒂尊者的虔诚敬仰。 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身躯微微前倾,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只见梵蒂衣袂飘展如流霞,声如洪钟贯彻禅院:“光孕众生,众生瑞光。故,我在!” 梵音落处,众僧侣与随行之人齐声附和,诵经声裹挟着檀香漫过青砖黛瓦。 震得人耳膜发颤,空气中的信仰之力几乎凝成实质。 肖屹潇一行被引至金碧辉煌的主殿安歇,雕花梁柱间悬着琉璃灯。 殿内陈设古朴而不失华贵,桌椅皆为紫檀木所制,雕饰着繁复的佛教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难解肖屹潇心头郁结。 云强方才的冷漠,如一块巨石,沉沉压在他心底,让他食不知味。 午后日头正盛,万道金光洒满禅院,忽然一声洪钟响彻云霄,悠远绵长。 原是大乘禅院今日要举行祈福大典,为新任教主祈求光明庇佑。 闻讯而来的各村落尘民身着粗布衣裳,如潮水般涌至禅院广场。 乌泱泱的人群顺着台阶蔓延而下,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 他们脸上带着麻木的虔诚,眼神空洞却又透着对“光明”的执念。 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念着经文,整个人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肖屹潇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这种信仰的不解,也有对这些人的悲悯。 他曾以为,在这异世漂泊,终于寻到了云强这样能彼此羁绊的人。 可世事无常,如今却只剩他孤身一人面对这诡异的秩序。 席间偶然听闻,这世间的尘民婚配皆需通过“晨曦大厅”的层级匹配。 唯有同等级之人方能参与繁衍,等级壁垒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一旦越界,便会被剥夺祈福资格,甚至驱逐出集镇。 这般冰冷的规矩,更让他心头添了几分沉重与不甘。 暗自思忖:难道这世间的情感与羁绊,在等级与“光明”面前。 竟如此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