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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家那间弥漫着机油和烟草气味的小屋里，空气仿佛凝固了。陆子谦那句“摸摸它有几颗牙”带着与他年龄和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劲儿，让王猛愣了片刻，随即，一种被点燃的兴奋取代了迟疑。 “成！就冲你这句话！”王猛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白天去太扎眼，要摸，就晚上去！” 计划就此定下。两人约好，等到夜里九点以后，街上行人稀少时，再去“为民”杂货铺一探究竟。整个下午，陆子谦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既期盼着夜晚的冒险，又不得不分神思考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他甚至在心里模拟了几套说辞，以备面对那个神秘张老板时的盘问。 晚饭桌上，母亲周桂兰做了白菜炖粉条，难得的在里面放了几片五花肉。她却没怎么动筷子，眼神不时飘向陆子谦，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忧虑。 “子谦，”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干涩，“妈今天……收拾你换下来的那件脏衣服，想给你洗洗……” 陆子谦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看向母亲，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周桂兰从围裙口袋里摸索着，慢慢掏出一张被揉搓得有些皱巴，却依旧能看清字样的方纸片，轻轻放在桌上。 正是那张北京粮票！背面那个蓝色的“7”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这……这是哪儿来的”周桂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盯着儿子，“北京的粮票……咱家可没这样的亲戚。你昨天摔跤，是不是就跟这东西有关” 父亲陆茂源原本正低头吃饭，闻言也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张粮票，又移到陆子谦脸上，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虽不说话，但那沉重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饭桌。 妹妹陆小芸感觉到气氛不对，吓得不敢出声，小口小口地扒着饭，眼睛却不安地在父母和哥哥之间逡巡。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让人呼吸困难。陆子谦的大脑飞速运转，承认否认还是编造一个理由 承认去鸽子市是绝对不行的，那只会让事情更糟。否认粮票就在眼前。编造理由……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我……”陆子谦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紧。他知道，这一刻的应对，不仅关乎今晚的行动，更关乎他未来在这个家庭的立足点和行动自由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努力做出一种混合着心虚和倔强的表情，避重就轻地说：“妈，爸，这票……是我捡的。”他刻意强调了“捡”字。 “捡的在哪儿捡的”周桂兰追问道，语气急切。 “就……就在昨天摔跤那附近。”陆子谦含糊其辞，“我看着是北京的，稀罕，就……就捡回来了。”他低下头，声音变小，“我没想干嘛，就是留着……看看。”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捡到东西不交公，还藏在自己脏衣服里，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陆茂源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陆小芸一哆嗦。 “看看我看你是心思活泛了！”陆茂源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告诉你陆子谦，歪门邪道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等着厂里招工，或者跟我去学钳工！别整天想那些没用的！这票，明天我就交到厂保卫科去！” 交到保卫科！那一切就都完了！不仅线索中断，他还会被打上“行为不端”的标签。 “爸！”陆子谦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在面对父亲时露出了急切和反对，“不能交！” “为啥不能交”陆茂源瞪着他，气势逼人。 陆子谦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守了。他必须给出一个能暂时稳住父母，至少是母亲的解释。他想起了妹妹昨晚对《庐山恋》衣服的向往，想起了街上那些年轻人对时髦衣着的议论。 “因……因为！”他像是被逼到墙角，豁出去般说道，“我听说……听说这种外地票，有时候能……能跟人换点本地用的票，或者……或者换点别的！”他不敢直接说换钱，只能往“以物易物”上引，“小芸不是说想要件好看点的衬衫吗我寻思着……万一能换点布票啥的……” 他把妹妹搬了出来，试图唤起母亲的同情心。 果然，周桂兰听到女儿的名字，眼神波动了一下，看向那张粮票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怀疑和生气，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犹豫的考量。生活拮据的她，太明白一张额外布票对爱美女儿的意义了。 陆茂源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生气：“换你跟谁换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换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眼看父亲又要爆发，陆子谦知道不能再硬顶下去。他垂下头，用一种近乎认错的语气，飞快地说道：“爸，妈，我知道错了。这票……这票我明天就处理掉，保证不惹麻烦。你们……你们别生气了。” 他以退为进，先承认“错误”，承诺“处理掉”，将眼前的危机化解。至于如何“处理”，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周桂兰看了看气得脸色铁青的丈夫，又看了看低着头、显得可怜兮兮的儿子，终究是心软占了上风。她叹了口气，将那张粮票重新叠好，却没有立刻还给陆子谦，而是揣进了自己兜里。 “行了行了，孩子知道错了就行了。”她打着圆场，给陆子谦使了个眼色，“赶紧吃饭吧。子谦，明天记得把这票……处理了，听见没” 陆子谦闷声答应：“嗯。” 这顿饭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陆茂源始终沉着脸，周桂兰忧心忡忡，陆小芸吓得不敢说话。 晚饭后，陆子谦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周桂兰趁着没人的间隙，悄悄把那张粮票又塞回他手里，压低声音，带着恳求：“子谦，妈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但千万别走歪路，听见没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陆子谦握着那张失而复得、却带着母亲担忧温度的粮票，心里五味杂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父亲那边的疑虑并未消除，而母亲的支持也建立在脆弱的信任之上。 他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窗外，夜色渐浓。距离和王猛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原本单纯的夜探，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家庭的牵绊，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脚步上。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褶皱的粮票，那个“7”字仿佛也带上了额外的重量。 今晚，他必须有所收获。不仅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商业帝国蓝图，更是为了向这个家，向父母，证明他选择的道路，并非“歪门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