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霜雪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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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内书籍杂乱，散发着霉味。杨嫣蹲下身，一本一本地仔细翻看。她的动作很快，目光敏锐，手指拂过书脊上的字迹，丝毫不受昏暗光线的干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的手指在一本蓝色封皮、略显残旧的竹简上停住——《寒山拾得注》！ 她小心地将书取出，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检查有无破损。确认无误后，她才捧着书，快步回到慈宁宫正殿。 当杨嫣将那本失而复得的诗集呈到太后娘娘面前时，董太后明显地愣了一下。她接过书，翻看到自己熟悉的笔迹，脸色缓和下来，再抬头看杨嫣时，目光中已带上了明显的讶异和探究。 “你如何知道这本书在那个檀木箱子里”太后娘娘询问道。 杨嫣跪奏：“回太后娘娘，奴婢前几日奉命取物，偶然瞥见那箱子，记得箱签年份较早，猜想或许会收着一些旧书。奴婢只是侥幸，当不得太后娘娘夸赞。” 她说得轻描淡写，将敏锐的观察力和强大的记忆力归结为“侥幸”。 太后娘娘摩挲着书页，沉默片刻，轻声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这一次，太后娘娘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温和。 转眼到了腊月里，一场大雪覆盖了皇城。 太后娘娘感染风寒，病势反复，精神愈发不济。 朝堂之上，关于各地藩王岁贡、以及来年春季是否按例召诸侯王入京朝觐的争论，也传到了慈宁宫。 太后娘娘虽不理具体政务，但关乎皇室安稳，她难免挂心。 这日，太后娘娘面色恹恹地靠在凤榻上，听着心腹太监低声禀报朝中关于藩王朝觐的争议。 一派认为当循旧例，以示天家恩宠；另一派则认为诸王势大，恐生异心，当谨慎行事，甚至有人隐晦提及汉景帝时“七国之乱”的旧事。 太后娘娘听得心烦意乱，挥退了太监，殿内只剩下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她揉着额角，喃喃自语：“这些朝臣，终日争论不休。难道哀家不知藩王之患只是先帝在时定下的规矩，岂能轻易更改一动不如一静……” 殿内宫女皆垂首不语，这等军国大事，岂是她们能置喙的。 杨嫣正在一旁小心地拨弄着炭盆，让银炭烧得更旺些，驱散殿中的寒意。听到太后娘娘的自语，她拨弄炭火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却也可能是绝佳的机会。她不能直接议论朝政，那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可以借古喻今，用一种看似无心的方式，提点太后娘娘。 她轻轻放下火箸，走到太后娘娘榻前，为她掖了掖滑落的锦被边缘，动作自然无比。然后，她用一种带着些许回忆和稚气的、仿佛只是闲聊的语气，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方才听着，忽然想起以前在家中学堂外……偷听到周夫子讲史时说过的一句话……” 太后娘娘微微抬眼，有些惊异地看向她，并未打断杨嫣的话。 杨嫣察言观色，见太后娘娘没有责怪的意思，便娓娓道来，声音轻柔，如同梦呓：“夫子当时说，看待顽疾，如同看待这殿外的积雪。若只扫门前雪，不管瓦上霜，待日头出来，瓦上霜化成水，渗入椽柱，久而久之，梁柱腐朽，大厦倾颓便在眼前……奴婢当时不懂，只觉得比喻新奇，如今看着太后娘娘忧心，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奴婢多嘴，请太后娘娘恕罪。”说完，她立刻惶恐地低下头。 这番话，看似只是在复述一个童年听来的比喻，丝毫没有提及藩王、朝政。但听在心思缜密的太后娘娘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门前雪”指的是眼前的、循规蹈矩的安稳“瓦上霜”指的是那些潜在的风险、尤其是势力日益坐大的藩王“日头”或许指的是时间，或许指的是某个契机梁柱腐朽，大厦倾颓…… 太后娘娘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电，病体好了一半。她紧紧盯住杨嫣，这个比喻，何其精准！何其深刻！简直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固守旧例，看似安稳，实则是纵容隐患滋长，终将酿成大祸！ 她之前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被“祖制”、“安稳”所束缚，不愿轻易打破平衡。此刻被杨嫣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彻底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殿内死寂。其他宫女吓得大气不敢出，以为杨嫣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怒了太后娘娘。 然而，太后娘娘盯着杨嫣看了许久，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欣赏，有探究，更有一丝如获至宝的庆幸。 这个杨嫣，观察入微，心思灵巧也就罢了，竟还有如此见识！她真的是“无意”想起的吗还是有意为之，将观点藏在话语里劝导哀家 太后娘娘没有点破，她缓缓靠回软枕，闭上凤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再开口时，她的声音虽然仍带着一丝疲惫，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传哀家口谕给皇帝，今春诸侯王朝觐之事……暂缓。令兵部与各地督抚，加紧核查藩王护卫兵额、田亩赋税，具册密报。” “是！”心腹太监虽不明所以，但见太后娘娘决断，立刻领命而去。 太后娘娘下完懿旨，这才重新睁开凤眼，目光落在依旧垂首跪在地上的杨嫣身上，淡淡道：“你也起来吧。以后……就在哀家身边近身伺候。” “谢太后娘娘恩典。”杨嫣叩首，平静地站起身。 她知道，这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三级台阶，让她一步步从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真正走到了北齐权力最核心的区域。 一盏茶，显其细心体贴；一册书，显其聪慧机敏；一番话，显其见识不凡。 皇后贾凤，被父亲及贾氏一党推上皇后位之后，便在董太后的慈宁宫里，不断地安插眼线，伺机抓住太后的把柄，取代董氏在朝中的势力，把持朝政。 杨嫣虽然深得太后娘娘喜爱，但在慈宁宫的日子，亦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危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