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余烬与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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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部第三实验室的隔离门还没完全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就冲了出来——不是血腥味,而是某种化学灼烧和金属融化的混合气息,带着臭氧电离后的辛辣感。林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左手背上的印记在这一刻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块死去的皮肤。 实验室内部的样子比预想的更……整洁。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挣扎的痕迹。实验台中央的纳米组装机呈现一种诡异的美感:它像一朵被冻结在绽放瞬间的金属花,每一片“花瓣”都是由数千根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探针组成,探针尖端还残留着微弱的蓝色电弧。机器周围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均匀的灰色粉末,大约两厘米厚,像精心撒下的沙画。 吴启就坐在机器前的椅子上。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遗骸。衣服完整,姿势端正,甚至双手还放在控制面板的虚拟键盘上。但衣服内部、皮肤、肌肉、骨骼,全部化为了那层灰色粉末的一部分。他的脸还保持着生前的轮廓,但材质已经变了——像是用同样的灰色粉末压制成的面具,眼眶是两个空洞,嘴唇微张,仿佛在最后一刻还在输入指令。 “死亡时间大约是十七点四十三分。”苏瑾蹲在粉末边缘,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放进便携分析仪,“完全分解,细胞级粉碎。需要高精度的定向能量场才能做到这么……均匀。” 赵磐站在门边,手按在枪柄上,眼睛扫视着实验室的每个角落。他的姿态看起来只是警戒,但林默注意到他颈部肌肉的紧绷——那是人面临未知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监控呢”林默问。 陈一鸣调出终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最后七分钟的画面被覆盖了。不是删除,是覆盖——有人用一段循环播放的静止画面替换了实时影像。手法很专业,至少需要三级以上的系统权限才能做到。” “谁能有这种权限” “我,你,赵磐,苏瑾,还有技术部的三位高级主管。”陈一鸣调出权限记录,“但记录显示,事发时段我们四人都没有登录实验室系统。三位主管中,一位在城外执行任务,一位在医院轮值,还有一位……”他顿了顿,“就是吴启本人。” 林默走向那台纳米组装机。机器的主显示屏已经黑屏,但侧面的辅助面板还在闪烁着一行错误代码:err-7734-。这个代码不在任何已知的故障列表里。 “他死前在做什么”林默问。 陈一鸣调出实验室操作日志。“从下午两点开始,吴启一直在研究那个‘错误的理论模型’。他试图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描述在高度秩序化的系统中,‘错误’如何产生、传播、以及最终导致系统崩溃或进化的过程。”他调出几份草稿文件,“你看这里,他在笔记里写:‘如果测试的真正目的是制造错误,那么错误本身必须包含某种超越系统预期的信息量。不是随机噪音,而是……有意义的噪音。’” “有意义的噪音。”林默重复这个词。他的左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脉动,像是印记对这个短语产生了反应。 “他还做了这个。”陈一鸣调出一个三维模型。那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结构,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突起和凹陷,整体呈现出一种违背对称美学的扭曲感。“他说这是‘错误的结构化表达’,尝试用几何形式来体现非理性。” 模型在空气中缓缓旋转。林默盯着它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认知上的。那东西似乎在挑战他对“结构”这个概念的基础理解。它的每条边长度都不同,每个角度都偏离标准值,但整体却又诡异地保持着某种……完整性。 “他运行了模型模拟。”陈一鸣调出最后一条记录,“在十七点四十一分,他把模型数据导入纳米组装机,启动了一个自定义制造程序。然后两分钟后,机器记录到能量反馈异常,安全协议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指令覆盖,接着……” 他指了指那层灰色粉末。 林默走到吴启的遗骸前。那双空洞的眼眶仿佛还在注视着什么。他从苏瑾手中接过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吴启面前的键盘上夹起一片纸屑——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种合成纤维记录纸,通常用于重要实验的临时笔记。 纸片上只有一行手写公式: Δ = ∫ dt / ? 公式本身并不复杂,是量子力学中描述能量差的常见形式。但林默注意到,在等号右侧的积分符号下方,吴启用极细的笔尖添加了一个小小的上标:。无穷大符号。 “这是什么意思”赵磐走过来,眉头紧锁。 “他在描述一种……无限的能量差”陈一鸣凑过来看,“但按照这个公式,如果Δ趋近无穷大,那么系统会在瞬间崩溃或跃迁到无法预测的状态。这不符合物理定律。” “也许这就是重点。”林默放下纸片,看向那台纳米组装机,“他不是在描述已知的物理,而是在尝试定义‘错误’的物理本质——一种无限偏离预期的状态。” 左手背上的印记又开始微微发热。这次不是警示,而是一种共鸣。林默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印记上。推演启动:目标,重建事件过程;约束条件,吴启的笔记,错误代码,灰色粉末的成分分析结果……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吴启坐在机器前,输入最后的参数。纳米探针开始工作,不是组装物质,而是在尝试创造那个“错误的结构化表达”。机器检测到参数异常,但某个更高权限的指令覆盖了安全协议。能量场形成,但方向不是向外,而是向内——不是制造物体,而是解构。 对象是吴启本人。 为什么 因为他是“错误模型”的创造者。也许模型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或者,杀死他是测试的一部分 林默睁开眼睛。苏瑾正用分析仪扫描灰色粉末,屏幕上滚动的成分数据突然定格在一个异常项上。 “这些粉末里……”苏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有非生物信息编码。” “什么” “像是dna,但结构更简单,信息密度更高。”她调出分析图谱,“每克粉末中大约包含1015个信息单元,排列方式呈现出明显的编码规律。这不仅仅是人体分解产物,这是……数据。” 陈一鸣一把抢过分析仪,眼睛瞪大。“这是压缩存储技术!他把自己的意识,或者至少是部分记忆,转化成了这种可存储的形态!但这怎么可能——” “纳米组装机理论上可以做到。”林默说,“如果它被重新编程,不只是组装物质,而是重组信息。吴启可能知道会有危险,所以准备了后手。” “那我们能读取吗”赵磐问。 “需要专门的解码设备。”陈一鸣说,“而且就算能读取,我们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吴启,还是某种……数据幽灵。” 实验室陷入沉默。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透过防辐射玻璃,只能看见城内零星的灯火。林默走到窗边,左手背上的印记此刻清晰地映在玻璃上——那些复杂的纹路在黑暗中微微发光,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他突然想起印记之前投射出的六个轮廓。吴启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他死了。轮廓会改变吗还是说,死亡本身也是选择的一部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林默问。 “六十八小时四十二分钟。”赵磐看了眼终端。 “继续选拔。”林默转身,“吴启的死需要调查,但任务不能停。苏瑾,你负责分析这些粉末,尝试解码。陈一鸣,彻查系统漏洞,找出覆盖监控的源头。赵磐,加强所有候选人的安保,我不想再看到意外。” “那剩下的五个候选人呢”陈一鸣问,“你已经确定了三个,还有两个,加上那个……不确定的轮廓。” 林默看着窗外。“我要见见另外两个。” 小会议室的灯亮到深夜。 第五个候选人叫沈昭,四十七岁,前心理学教授,现在是曙光城居民心理评估部门的负责人。她进来时穿着简单的灰色套装,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严谨的发髻,但眼睛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好奇光彩。 林默推过去同样的道德困境问题。 沈昭没有看纸,而是看着林默的眼睛。“在我回答之前,能问一个问题吗这个选择场景中,做出选择的人,他之前做过多少次类似的选择” 林默愣了一下。“这有关系吗” “有。”沈昭说,“道德选择不是孤立事件,它是个人伦理史的延续。如果这是他第一次面临这种困境,和如果这是他第一百次,他的心理状态会完全不同。前者可能崩溃,后者可能麻木。而麻木的人做出的选择,和崩溃的人做出的选择,即使结果相同,意义也不同。” 她顿了顿:“所以在知道这些背景之前,我无法给出有意义的答案。我只能说,任何要求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正确选择’的体系,本身就有问题。” 墙角传感器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陈一鸣后来告诉林默,沈昭的脑波显示出罕见的高阶共情模式——她不仅在思考问题本身,还在模拟提问者和所有相关方的心理状态。 第六个候选人更年轻,只有二十二岁,叫陆远。他曾是职业游戏玩家,现在负责曙光城的模拟训练系统开发。他穿着印有像素图案的t恤,坐下来第一句话是:“听说你们要组队打副本带我一个呗。” 面对道德困境问题时,他笑了:“这简单啊,存档呗。” “现实不能存档。” “那就在心里存档。”陆远说,“先随便选一个,然后记住这个存档点,以后的人生都用来弥补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救了一个人,就去帮助更多人来平衡。救了一百个人,就去特别关照那一个人的家属。重点是不要假装选择没有代价,而是要承认代价,然后背负它走下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眼神异常认真。林默后来查看他的档案时发现,末日爆发时,陆远在网吧玩游戏,他放弃了逃生的机会,用网吧的备用电源和网络,为周围五个街区的幸存者发送了三个小时的危险预警和避难指引。他因此被堵在建筑里,靠喝雨水吃包装袋里的干燥剂活了一周,直到救援队挖开废墟。 两个人都很有特点,但都不是那个“不确定的轮廓”。 会见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林默独自一人回到城政厅顶层的办公室,调出所有候选人的资料。印记投射出的三个清晰轮廓:周深、李慕雪,还有一个是…… 他还没确定第三个人。吴启死后,那个轮廓变得模糊了。但现在,看着沈昭和陆远的档案,印记没有任何反应。 倒计时在墙上的投影屏上跳动:六十七小时十五分钟。 林默感到一种深层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决策的负担——他要选择六个人,和他一起走向一个可能无法回来的地方,而选择的标准甚至都不明确。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苏瑾端着一杯热饮走进来,放在桌上。不是咖啡或茶,而是她自制的草药汤,有安神的作用。“粉末的初步分析出来了。”她说,“信息编码很完整,但需要专门的量子解码器才能读取。我们已经没有那种设备了。” “吴启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苏瑾坐下,“所以这可能不是备份,而是……传递。他想把信息留给能解读的人。” “谁能解读” 苏瑾沉默了几秒。“‘文明火种’也许可以。或者,‘播种者’。” 林默端起杯子,草药的味道温润而苦涩。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还不是指挥官的时候。那时候他只需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最多加上身边几个同伴。现在,他决定的是整个文明的命运。 “你觉得我该怎么选”他问,声音很轻。 苏瑾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和林默并肩站着。“记得末日刚爆发时,你救了我。那时候你不需要考虑我是不是最合适的救援对象,你只是做了。有时候,过度思考反而会让人忘记最初的直觉。” “直觉告诉我,那个不确定的轮廓很重要。”林默说,“它可能代表某种……变量。不是固定的人选,而是根据情况变化的关键角色。” “那就不选固定的人。”苏瑾转身看着他,“留一个位置,开放报名。让想去的人竞争,让命运决定。这不也是一种‘错误’吗在高度计划性的任务中,插入一个随机因素。” 林默愣住了。这个想法简单,但……确实符合“制造错误”的逻辑。而且,如果吴启的死是某种干预,那么留一个开放式的位置,可能会打乱干预者的计划。 左手背上的印记突然温和地发亮。 像是在赞同。 “就这么办。”林默说,“明天宣布最终名单:周深、李慕雪,加上沈昭和陆远。第五个位置……开放竞争。要求只有一个:在二十四小时内,向评审组证明自己最擅长‘制造有意义的错误’。” “评审组是谁” “我,你,赵磐,陈一鸣。”林默说,“我们四个,加上已经选定的四个候选人,八个人一起决定第九个——不,是决定第六个队友。” 苏瑾点点头,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林默,不管最后选的是谁,我都会在那支队伍里。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作为从一开始就在的人。我们是一起的,记得吗” 门轻轻关上。 林默独自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已经有了岁月和压力的痕迹,但眼睛里的东西没变——那个在末日第一天选择救人而不是独自逃生的工程师,还在那里。 他打开终端,开始起草公告。就在他输入最后一个字时,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不是故障,而是有外部信号强行切入。 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不是通过系统界面,而是直接“烧”在显示屏的像素点上: 错误是相对的。对你来说是错误,对系统来说是修正。小心那些你认为是自己人的东西。毕竟,最好的伪装,就是真心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文字停留了三秒,然后消失。 显示屏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林默的左手上,那个三角形的印记,在黑暗中持续亮着微弱的光。 像是某种应答。